纯白囚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凌夜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内沉重而缓慢的搏动声，每一次跳动都似乎牵扯着脖颈上那道冰冷的“深渊枷锁”。一小时，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他维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闭目凝神，并非休息，而是在脑海中一遍遍预演可能发生的情况，推演着各种应对方案。指尖无意识地隔着作战服，摩挲着内衬口袋里那枚鸢尾花胸针冰凉的轮廓，它既是慰藉，也是警钟。
【特别评估会议即将开始。】
冰冷的电子音毫无预兆地响起，打断了死寂。
凌夜倏地睁开眼，眼底一片深潭般的平静，所有情绪被完美地收敛在那层“冰封”之下。
正对面的墙壁骤然亮起，但呈现的画面并非简单的视频通讯。那面墙仿佛消失了，被一种高度沉浸式的全息投影技术所取代，让他仿佛瞬间置身于一个宽敞、冷峻、极具未来感的会议室之中。
会议室中央是一张巨大的金属长桌。长桌的一端，坐着那个凌夜在屏幕上见过、签署了他“枷锁”命令的男人——柯正峰。他穿着笔挺的银灰色ANMR制服，肩章上的荆棘眼瞳标志冰冷刺目。面容依旧冷峻，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投影，直接钉在凌夜灵魂深处。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就散发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压迫感。
而长桌的另一侧，坐着一位让凌夜瞳孔微不可查收缩了一下的身影。
那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女性，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蓝色套装，与ANMR的制服风格迥异，更显低调而精致。她容貌秀丽，甚至称得上柔和，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但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却冷静得可怕，那不是柯正峰式的、外放的锐利，而是一种内敛的、仿佛能洞悉一切思维脉络的深邃洞察力。她的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手指纤细白皙，姿态看似放松，却透着一种绝对的理性掌控感。
她的身前，放着一个立牌，上面有两个简洁的字：“心锥”。
凌夜听说过这个部门，或者说，在ANMR的内部架构图里瞥见过这个神秘的名字。顾名思义，与心理、精神分析、意识操控等领域相关。他们是比普通行动队员和研究員更加令人忌惮的存在。
而凌夜自己，则仿佛正坐在长桌的另一端，与这两人形成一个无形的三角对峙格局。他能看到他们，他们也能清晰地看到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生理反应——他知道，这项圈和这间囚室，无时无刻不在向对方传输着他的全部数据。
“编号737，代号‘冥河’。”柯正峰率先开口，声音透过投影传来，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和绝对的冷漠，没有任何寒暄，“基于你近期执行任务的表现，尤其是B7区‘幽魂’清除任务的异常处理数据，召开本次评估会议。”
他的目光扫过眼前似乎空无一物的桌面（那里可能正显示着凌夜的实时数据），继续道：“你的能量控制精度有所提升，但运用方式偏离标准作战流程。解释你的行为逻辑。”
问题直接而冰冷，带着审问的意味。
凌夜沉默了一秒，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柯正峰（尽管他知道这可能是单向投影），声音因长时间不说话而有些低哑，却异常稳定：“报告。标准配备应对‘幽魂’效率低下，且易暴露自身。目标具有精神污染特性，优先确保自身意识清醒为第一要务。尝试利用环境及能力特性进行高效清除。”
他避开了“共情”、“安抚”等词汇，完全从实用主义和战斗效率的角度进行解释，逻辑清晰，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柯正峰面无表情，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不置可否。他的目光转向旁边的“心锥”部门代表。
那位被称为“心锥”代表的女性微微向前倾身，目光透过镜片落在凌夜身上。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柔和，却像最精密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入要害：
“凌夜，”她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而非编号代号，这是一种微妙的心理施压，“你的生理数据显示，在接触目标前后，你的皮质醇水平、脑波频率有异常波动，并非单纯的战斗应激。尤其是在目标消散阶段，检测到类似‘共情反馈’的神经镜像。你是否感知到了目标的残留意识？”
凌夜的心脏猛地一缩！但表面上，他依旧维持着绝对的冷静。项圈的存在让他无法隐瞒最基础的生理反应，但他早已学会了控制外在表现。
“感知到强烈的负面精神冲击，充满痛苦与混乱。”他谨慎地选择措辞，半真半假，“需要解析其波动模式以进行有效中和。过程伴随精神负荷。”他将那些记忆碎片引发的情绪波动，归结为技术性操作的副作用。
“心锥”代表静静地注视着他，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一切。她没有立刻反驳，只是轻轻推了一下眼镜，镜片反射过一道冷光。
“有趣。”“心锥”代表轻轻吐出两个字，听不出喜怒，“‘中和’。一个非常规却有效的描述。你的能力属性报告指出其具有强烈的负能量及死亡倾向，这与‘中和’所需的平衡特性似乎存在本质矛盾。你是如何实现这一点的？”
问题变得更加尖锐，直指他力量的核心矛盾。
凌夜的后背渗出细微的冷汗。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不能暴露自己“冰封”情绪和引导“死寂”的方法，那太异常，太危险。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实则是在飞速思考如何将危险导向另一个方向。
“我不清楚具体原理。”他最终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不确定，“当时情况危急，我只是强烈地想要‘停止’它们的痛苦和攻击……然后，力量似乎就自发地……产生了某种变化。像是一种……本能反应？”
他将一切推给“未知”和“本能”，这是最安全也是最常见的异常能力初期表现。同时，他刻意强调了“停止痛苦”，这是一种隐晦的、指向积极方向的暗示，或许能迎合“心锥”部门可能存在的某种“兴趣”。
柯正峰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显然对“本能”、“不确定”这类词汇感到不满。他需要的是可控的、可量化的武器，而不是依赖不可靠本能的变量。
然而，“心锥”代表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她的嘴角似乎微微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弧度，像是科学家发现了某种极具研究价值的奇特现象。
“本能…吗？”她轻声重复，目光中的兴趣更加浓厚，“在极端压力下，能力基于深层心理动机产生适应性变异…很罕见的案例，但也并非没有先例。”她转向柯正峰，“柯主任，我认为737项目的价值，可能需要进行重新评估。他展现出的这种‘倾向’，或许在处理某些特定类型的异常，尤其是精神污染体和怨念聚合体方面，具有独特的、标准化武器无法比拟的优势。”
柯正峰冷硬地回应：“优势必须建立在绝对可控的前提下。不可控的本能是隐患。”
“当然。”“心锥”代表微笑着点头，笑容却未达眼底，“所以，我提议启动‘有限信息共享’协议。由我们‘心锥’部门介入，进行更深层次的心理测绘和能力引导，尝试将这种‘本能’转化为可重复、可控制的技术。这需要向他开放部分非核心研究数据，包括‘夜獠’项目中部分与之相关的…低风险背景信息，以观察其反应，辅助建模。”
夜獠！
这个词再次出现！而且是被对方以如此轻描淡写的方式，作为“激励”或“实验条件”提出！
凌夜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但他用尽全部意志力压制住了任何外在反应，连呼吸频率都通过“冰封”技巧维持着稳定。只有隔着一层布料紧紧捏着胸针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
柯正峰沉默了，目光在凌夜和“心锥”代表之间来回扫视，显然在进行权衡。他忌惮“心锥”的势力扩张，但也认可对方提出的价值。最终，冰冷的实用主义占据了上风。
“可以尝试。”柯正峰最终冷声道，“但所有过程必须在‘深渊枷锁’最高监控权限下进行。一旦出现任何失控迹象，或价值评估下降……”他没有说完，但冰冷的杀意已然弥漫开来。
“心锥”代表满意地颔首：“自然。那么，协议达成。初步心理测绘将于下次任务周期后开始。相关‘信息共享’权限会逐步开放。”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凌夜，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仿佛在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现在，证明你的价值来换取吧。’
会议似乎就此结束。
投影开始变得模糊。
就在影像即将完全消失的瞬间，凌夜看到那位“心锥”代表，极其自然地将桌上那杯一口未动的水，轻轻泼洒在了旁边一盆装饰性的绿植脚下。动作优雅，仿佛只是一个无意识的习惯。
然而，凌夜的瞳孔却在那一刻骤然收缩！
那盆绿植的叶片，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枯黄、发黑、蜷缩！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
那不是水！
那是……和他力量性质极其相似的、某种具有强烈侵蚀性的物质？！
这个看似理性冷静的“心锥”代表，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投影彻底消失。
墙壁恢复纯白。
囚室内重归死寂。
凌夜独自站在原地，冷汗终于缓缓从额角滑落。
审判结束了。
他暂时安全了，甚至赢得了某种程度的“青睐”和获取信息的“机会”。
但他感觉自己仿佛刚从一头更诡异、更危险的巨兽口中侥幸脱身。
“心锥”部门……有限信息共享……夜獠的背景资料……
前路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但缝隙之后，是更深不可测的幽暗。
而那盆瞬间枯萎的植物，如同一个冰冷的警告，烙印在他的脑海深处。
人性的博弈舞台扩大了，对手变得更加诡异和强大。他握紧了胸口的胸针，感受到的不再是单纯的温暖，而是沉甸甸的、关乎生死存亡的筹码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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