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顾漫漫在玻璃长廊里醒来时，身上盖着那条陌生的毯子，身边却空无一人。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冷冽精油香气，证明伊索·卡尔曾确实存在过。她抱着毯子坐起来，感觉心情平静了许多，那份沉重的孤独感也被驱散了不少。卡尔先生虽然古怪，但他的沉默却是一种强大的力量。

她收拾好心情，抱着毯子准备回房。走到走廊拐角时，却差点撞上一个倚墙而立的黑影。

“！”她吓得差点叫出声，定睛一看，竟是奈布。

他抱着胳膊，帽檐下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正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这里站了有一会儿了。他身上还带着训练后的汗水和尘土气息，混合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硝烟味。

“萨、萨贝达先生？”顾漫漫惊讶地看着他，“你……你怎么在这里？”

奈布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目光扫过她抱着的毯子，又回到她还有些微红的眼睛上，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他走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顾漫漫却瞬间明白他指的是伊索·卡尔。她点了点头：“嗯……卡尔先生只是……坐了一会儿。”她下意识地为卡尔的沉默陪伴解释。

奈布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实性。然后，他生硬地开口：“以后别一个人待在这种偏僻的地方。”

他的语气依旧硬邦邦的，甚至带着一点命令的口吻，但顾漫漫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她心里一暖，乖乖点头：“嗯，我知道了。”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夜晚的走廊寂静无声，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那个……”顾漫漫想起之前他失控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问道，“你……最近还好吗？就是……头还疼吗？”

奈布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半晌，才低声道：“……老样子。”他顿了顿，像是为了转移话题，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糖，还有吗？”

顾漫漫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上次那种奶糖。她眼睛一亮，连忙在小口袋里翻找，果然还有最后两颗。她献宝似的递到他面前：“还有两颗！都给你！”

奈布看着那静静躺在她白皙掌心上的两颗小小奶糖，又看了看她亮晶晶的、带着期待和一点点讨好的眼神，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他伸出手，动作比上次稍微自然了一些，但指尖依旧不可避免地擦过她的掌心，带来一阵微凉的、粗糙的触感。他迅速拿走了糖，攥在手心。

“……谢谢。”他的声音低沉，几乎融在夜色里。

“不客气！”顾漫漫笑起来，仿佛他收下的不是糖，而是什么无比珍贵的礼物。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却带着一丝冰冷质感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看来漫漫小姐今晚并不需要早些休息？”

顾漫漫的心猛地一沉，转过头，看到杰克正从主走廊的方向缓步走来。他依旧衣着得体，但顾漫漫能感觉到，他那冰冷面具之后的目光，正落在她和奈布之间那过于接近的距离上，以及她脸上还未完全褪去的、对奈布展露的笑容。

奈布几乎在杰克声音响起的瞬间就恢复了平日里的警惕状态，他挺直了脊背，原本稍有缓和的气息再次变得冷硬起来，帽檐下的眼神锐利地射向杰克。

杰克无视了奈布的目光，径直走到顾漫漫面前，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夜晚风寒，漫漫小姐身体娇弱，还是不要在外停留过久为好。我送你回房吧？”他的话是对顾漫漫说的，但无形的压力却指向了奈布。

顾漫漫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杰克的出现瞬间破坏了刚才那片刻轻松自然的氛围。

“我……”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她不劳你费心。”奈布冷硬的声音插了进来，他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顾漫漫挡在了身后半个身位，直面杰克，“她认得路。”

杰克终于将目光转向奈布，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锋，仿佛有无形的电光火石迸溅。周围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萨贝达先生，”杰克的声音依旧优雅，却淬上了冰冷的寒意，“照顾女士是绅士的职责。更何况，漫漫小姐是庄园的客人，她的安危，我自然要多加留意。倒是你，似乎与漫漫小姐走得太近了些？别忘了你的身份，以及……你偶尔无法自控的状态。”他的话如同毒蛇，精准地刺向奈布的痛处。

奈布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起来，手按上了腰间的弯刀，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你想说什么？”

“只是陈述事实，以及……必要的提醒。”杰克轻笑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警告。

顾漫漫被夹在两人之间，感受到那几乎要实质化的敌意和压力，吓得脸色发白。她不想因为他们而起冲突！

“杰克先生！萨贝达先生！”她鼓起勇气，声音带着颤抖却努力让自己显得坚定，“谢谢你们的关心！我、我自己可以回去！真的！”她说着，几乎是逃跑般地，从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空间里挤了出去，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快步走去。

她的突然离开让对峙的两人都顿了一下。

杰克看着顾漫漫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面具下的目光晦暗不明。他转向奈布，语气恢复了冰冷的平静：“看来，你吓到她了。”

奈布死死地盯着杰克，拳头紧握，手背青筋暴起。他知道杰克是故意的，但他无法反驳。刚才那一瞬间爆发出的戾气，确实可能吓到她。

最终，他狠狠地瞪了杰克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大步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的走廊尽头。

杰克独自站在原地，看着奈布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顾漫漫房间紧闭的房门，许久，才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冷哼。

他精心呵护的、试图慢慢纳入羽翼下的温暖，岂容他人轻易染指？尤其是……那种不稳定因素。

看来，需要采取一些更明确的措施了。

而房间内，顾漫漫背靠着房门，心脏狂跳不止。门外短暂的死寂比之前的对峙更让她害怕。她滑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

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只是想要一点自由的空间，只是想对关心她的人表达感谢而已……

奈布先生刚才挡在她身前的样子，虽然可怕，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而杰克先生……他那温和面具下的冰冷和控制欲，让她感到深深的恐惧。

心乱如麻。

她下意识地摩挲着手中那条伊索·卡尔留下的毯子，那冷冽的香气似乎还能带来一丝奇异的平静。

她的心，在恐惧、感激、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中，悄然偏向了那个沉默寡言、却会在她哭泣时递来手帕、在她睡着时默默守护的入殓师，以及那个会别别扭扭地问她要糖、会在深夜固执地守在她不远处的佣兵。

月光无法照亮的走廊深处，暗流汹涌。绅士的耐心似乎正在耗尽，而猎犬的獠牙也已若隐若现。这场围绕异世少女的无声争夺，正逐渐走向明朗化和白热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