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是凝固的，带着药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沉甸甸地压下来。窗帘拉得死紧，吝啬地不肯透进一丝天光，只在边缘漏着一线惨淡的灰，勾勒出地板上散落的止痛贴空袋和揉成一团的绷带。
黑暗拥抱着这片死寂，直到一声极轻微的“滴答”——是营养液袋子快要见底。
门锁就在这一刻发出不堪重负的爆响！
“砰——！”
老旧的木质门板猛地向内炸开，撞在墙上又弹回，光线像柄冰冷的利刃，猝不及防劈开满室浑浊。一个人影堵在门口，高，挺拔，背着光，轮廓锐利得割眼。
丁程鑫缩在墙角宽大的电竞椅里，被那光刺得猛地闭眼，偏过头，整个人几乎要陷进那团柔软的黑影。他的一条腿随意搭在脚踏上，另一条……另一条被厚厚的固定支具束缚着，僵硬地搁着，像个丑陋的、不属于他的异物。
宋亚轩踹门的脚放下，迈进来，军靴底敲在地板上，一声，一声，敲得人心头发颤。他视线扫过满地狼藉，掠过丁程鑫苍白失水起皮的嘴唇，最后定格在那双空洞望着虚空某一点的眼睛上。
“丁程鑫，”他开口，声音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斩截，“把自己腌在这坛烂泥里，够了吗？”
丁程鑫眼珠动了一下，没看他，声音干涩得拉丝：“滚。”
宋亚轩像是没听见，几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阴影完全笼罩住丁程鑫。“起来。”
“我让你滚！”丁程鑫猛地挥臂，想扫开什么，却只打到空气，带得自己一阵急促的喘息，固定支具磕在椅子上，发出沉闷的响。疼痛让他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宋亚轩眼神都没晃一下，反而弯腰，一把攥住他挥舞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冰凉的指尖激得丁程鑫一颤。“你那双腿废了，手也废了？”他逼视着他，眼底像沉着两块永不融化的冰，“跟我打电竞去。”
丁程鑫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扭曲地扯了一下，却比哭难看：“……电竞？宋亚轩，你来看我笑话？”他试图抽回手，纹丝不动。
“NYX二队突击位，下周一试训。”宋亚轩松开他，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邀请函，拍在丁程鑫沾着药渍的胸口，“我缺个搭档。”
邀请函粗糙的边角硌着皮肤。丁程鑫垂下眼，目光落在自己微微发抖、指节因为长期缺乏活动和复健而显得有些僵直的手指上。这双手，曾经能控住最精妙的舞蹈动作，现在……他猛地闭上眼。
“我不需要你可怜。”
“谁他妈可怜你？”宋亚轩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我是可怜我自己。找不到合拍的废物，冠军奖杯拿着烫手。”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更沉，像锤子砸进丁程鑫死寂的心湖，“丁程鑫，你除了在那儿舔伤口，还敢干点别的吗？比如……用你这双‘废了’的手，把那些看你笑话的人，都碾碎？”
丁程鑫的呼吸骤然加重，胸口剧烈起伏。他睁开眼，死死瞪着宋亚轩。
宋亚轩毫不退避地回视。
几秒死寂的对峙。黑暗里，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交错。
然后，丁程鑫的目光，一点点，极其缓慢地，移到了桌角。那里放着一个落满灰尘的游戏头盔，是去年宋亚轩硬塞给他的生日礼物，他从未打开过。
他盯着那头盔，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宋亚轩几乎以为他又要缩回壳里。
终于，他极其艰难地伸出手，指尖碰到冰凉的头盔外壳，触电般微微一缩，然后猛地攥紧，指甲几乎要掐进硬壳里。他抬起头，眼底是烧尽的灰烬里挣扎出的、一点猩红的火。
“……怎么打？”
“世冠表演赛，NYX队长宋亚轩携新搭档Ding首秀！让我们期待……呃，这位Ding选手是何方神圣？”解说台上声音热情，却掩不住一丝迟疑。镜头牢牢锁住舞台一侧入场口。
宋亚轩一身NYX黑金队服，身姿挺拔，面无表情地走上台，闪光灯在他身上炸成一片白海。而他身后——
丁程鑫操纵着电动轮椅，缓慢地碾过光滑的地板。他同样穿着队服，却宽大得有些空荡，额发垂下，遮住部分视线，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他怀里抱着外设包，左手无意识地按着右手的指节。
【？？？轮椅？？？我没看错吧？】
【宋神疯了？带个残废打表演赛？表演原地去世吗？】
【NYX管理层脑子被门夹了？这波热度也要蹭？心疼我宋神被拖累！】
【这谁啊？脸生，以前哪个青训的？手怎么了？】
【嘘——听说以前是跳舞的，腿毁了，手好像也……宋神硬塞进来的。】
弹幕滚动的恶意几乎要溢出屏幕。台下观众的窃窃私语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好奇的、惊讶的、鄙夷的目光蛛网般黏在丁程鑫身上。他握着操纵杆的手指绷紧，骨节泛出青白。
宋亚轩像是隔绝了所有噪音，走到机位前，拉开椅子坐下，熟练地连接设备。丁程鑫的轮椅停在他旁边的位置，高度矮了一截。工作人员快步上来，协助他将外设连接到特制接口上。
宋亚轩侧过头，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虚拟战场，没人看你轮椅。手指还能动就行。”
丁程鑫没应声，深吸一口气，戴上了全息感应头盔。
视野瞬间被冰冷的蓝光吞没。数据流如瀑布般刷下。地图加载：黄泉路。一条狭窄、昏暗、两侧是无底深渊的独木桥式战场。
表演赛模式，随机遭遇，主打观赏性。宋亚轩的角色“轩”一马当先，重剑撕裂空气，走位刁钻，攻击凌厉，每一次碰撞都引爆台下欢呼。他的操作行云流水，是当之无愧的焦点。
丁程鑫的角色“Ding”跟在他侧后方，职业是辅助向的“灵媒”，动作却透着一股生涩的僵硬。他的移动轨迹有些微不协调的卡顿，像是意识发出了指令，身体（或者说，神经连接）却慢了微不足道的半拍。
“灵媒左翼策应！哎……可惜，这个‘幽影步’慢了点，没吃到宋神创造的输出空间。”解说语气惋惜。
【这反应速度……我奶奶上都比他快！】
【他在梦游吗？完全跟不上宋神的节奏啊！】
【NYX真就做慈善？】
一次交叉换位，宋亚轩刻意卖了个破绽，对方主力突进直扑丁程鑫。这是一个教科书级的诱饵战术，只需要丁程鑫一个简单的禁锢技能衔接，就能形成反杀。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一点。
丁程鑫手指猛地敲下快捷键——角色抬手，技能光效却迟了致命的一瞬，擦着对方角色的残影落空！
破绽大开！
“Ding失误了！危险！”解说惊呼。
对方集火瞬间笼罩丁程鑫的角色，血线狂跌！
宋亚轩眼神一厉，硬生生扭转身形，重剑格挡，爆开一圈刺目的能量波纹，强行替丁程鑫扛下了大部分伤害，自己血量也骤降一截。反击节奏被打乱，对方趁机拉开距离。
【操！我就知道！】
【宋神替他擦屁股！这废物有什么用？！】
【滚下去吧！别拖累NYX！】
台下哗然，嘘声夹杂着不满的议论响起。
丁程鑫盯着屏幕上灰暗的“技能中断”提示，头盔下的脸颊肌肉绷得死紧，嘴唇咬出了血锈味。失败的警报声尖锐地刮擦着鼓膜。
团队频道里一片死寂。
突然，宋亚轩冷硬的声音切进来，没有任何情绪，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右上35度角，‘鬼跳’节点，预判0.7秒。”
丁程鑫猛地一怔。那是他们小时候在地下训练场，丁程鑫教给当时还是新手的宋亚轩，用来破解一种冷门步法的技巧。他怎么会……
几乎是本能，残存着肌肉记忆的手指已经动了。灵媒角色以一个极其别扭、却精准到毫米的微小位移，避开了侧面袭来的一道冷枪，同时，一道毫不起眼的低阶debuff光环抛出——
恰好笼罩在利用视觉死角试图“鬼跳”偷袭宋亚轩背后的敌方刺客身上！
刺客身形猛地一滞！
就是这0.1秒的凝滞！
宋亚轩仿佛早已预知，甚至没有回头，反手一剑，剑光如瀑，精准贯穿刺客咽喉！秒杀！
全场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声浪！
【？？？发生了什么？】
【这预判？！蒙的吧！】
宋亚轩角色不停，借着斩杀之势突进，声音再次在频道响起，又快又冷：“左移两个身位，‘镜面折射’最大距离，现在！”
丁程鑫瞳孔收缩，手指再次跟上。灵媒杖头微光一闪，一道原本飞向宋亚轩的能量光束被巧妙折射，撞在侧方岩壁，反弹——
“Double Kill！”
诡异的配合，完全不合常理，却刀尖跳舞般惊险致命！
接下来的几分钟，赛场变成了两个人独到的舞台。宋亚轩的指令简短至极，甚至不成句子，全是只有他们两人能瞬间意会的碎片化关键词。丁程鑫的操作依旧能看出凝滞，却总在最关键的时刻，以一种近乎赌博的精准，完成那些天马行空、匪夷所思的指令。
他们不像并肩作战的队友，更像一场在刀锋上同步共舞的亡命之徒。一个肆意冲锋，一个在阴影与夹缝中，用最不起眼的方式，为他铺平每一寸染血的路。
当“Victory”弹出时，全场掌声雷动，却透着茫然和不可思议。
丁程鑫猛地摘掉头盔，汗水浸湿的黑发黏在额角，胸口剧烈起伏，盯着屏幕上刺眼的胜利字样，右手无意识地痉挛着，指尖冰凉。
宋亚轩已经站起身，接受采访。闪光灯下，他依旧是那个冷傲的天才电竞手。
主持人把话筒递过来，笑容满面：“宋神，首次和新搭档配合就拿下胜利，感觉如何？Ding选手似乎……有些特别？”
宋亚轩接过话筒，目光扫过台下无数张好奇的脸，最后落回主持人身上，语气平淡无波：
“手没废，就行。”
镜头瞬间推向还坐在轮椅里、脸色苍白的丁程鑫。
他攥紧了仍在发抖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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