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烫得灼人,像无数根细针扎在皮肤上。
宋亚轩那句“手没废,就行”透过音响砸在场馆每个角落,激起一片意味不明的哗然。丁程鑫觉得耳膜嗡嗡作响,比刚才游戏里爆炸的音效更刺耳。
主持人干笑了两声,试图把话题圆回来:“哈哈,宋神还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那么Ding选手,第一次参加这种级别的比赛,感觉怎么样?和宋神的配合似乎……很有默契?”
话筒猛地递到了丁程鑫嘴边,几乎要撞上他的嘴唇。所有镜头推得更近,捕捉着他每一寸细微的表情。他额角的汗珠滚落,滑过苍白的脸颊,留下冰凉的湿痕。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紧,挤不出一个音节。他能感觉到台下那些目光,好奇的,探究的,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质疑和怜悯,像粘稠的蛛网把他缠在轮椅这座孤岛上。
他放在膝盖上的右手开始不受控制地细颤,他猛地用左手死死按住。
“他需要休息。”宋亚轩的声音冷硬地插进来,劈手从主持人那里拿回话筒,随手塞给旁边的工作人员,然后不由分说地推起丁程鑫的轮椅,转身就往后台走。
动作粗暴,毫无缓冲,轮椅碾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噪音。丁程鑫猝不及防,后背撞在椅背上,固定支具硌得生疼。他闭上眼,任由宋亚轩把他推离那片喧嚣的白光,像逃离一场公开处刑。
身后的欢呼和议论被厚重的幕布吞噬,后台通道阴冷,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电子设备散热的气味。
“刚才那个‘鬼跳’节点,”丁程鑫的声音嘶哑,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你怎么还记得?”
宋亚轩推轮椅的动作没停,脚步节奏都没变:“废话。被你用那招阴了十七次,记不住是傻子。”
丁程鑫哑然。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在地下训练场,空气混浊,老旧的空调嗡嗡作响,他仗着比宋亚轩早接触全息格斗半年,用各种刁钻技巧把他摁在地上摩擦。少年不服气的眼神亮得惊人,一遍遍爬起来,直到能完美拆解他的每一个动作。
通道尽头,NYX的休息室门虚掩着。还没靠近,就能听到里面拔高的声音。
“……管理层到底怎么想的?表演赛就算了,正赛也让他上?他是个瘸子!刚才要不是亚轩救场,差点就崩了!”
“他的手速和反应根本跟不上顶级联赛节奏!亚轩胡闹,你们也跟着胡闹?”
“我们签的是宋亚轩,不是买个一送一的拖油瓶!”
推门的声音打断了里面的争吵。
休息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教练、经理、几个二队队员,目光齐刷刷地钉在进门的两人身上,尤其是轮椅上的丁程鑫。那些目光复杂,掺杂着尴尬、不满,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经理咳了一声,脸上堆起勉强的笑:“亚轩,打完了?辛苦了。丁……丁同学也辛苦了。”
宋亚轩像是没听见,把丁程鑫推到角落的插座旁给他轮椅充电,然后自己去拿水瓶,拧开,仰头灌了几口,喉结滚动。他扫了一眼房间里的人,眼神冷冰冰的。
“下周一,队内训练赛,他上。”语气不是商量,是通知。
教练眉头拧成了疙瘩:“亚轩,这不合规矩!他的试训合同还没完全走完流程,而且他的身体状况……”
“他的手没废。”宋亚轩重复了一遍台上的话,眼神扫过去,带着压人的分量,“数据说话。刚才表演赛,最后七分钟,他的有效指令响应率和战术配合执行度,超过二队平均水平。”
一个二队队员没忍住,嗤笑出声:“宋神,那种表演赛的数据也能算数?对面根本没认真打……”
“你上去,”宋亚轩看向他,声音平直,“能在我被集火、技能全交的情况下,用最低阶的‘微光屏障’挡住侧面‘影杀’的百分百命中技,顺便卡掉对方治疗0.3秒的读条吗?”
那队员脸色一下子涨红,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做不到就闭嘴。”宋亚轩收回目光,把空水瓶精准地扔进远处的垃圾桶,“训练赛,他打主力策应。谁有意见,现在提。”
休息室里落针可闻。没人敢直视宋亚轩的眼睛。
丁程鑫始终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腿上、依旧微微颤抖的手。宋亚轩在为他挡下所有明枪暗箭,用最蛮横的方式。可他不需要。他不需要这种……护犊子一样的保护。他需要的是……
他猛地吸了口气,抬起头,看向经理,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训练赛,我可以上。”
经理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挪开视线:“丁同学,你的精神可嘉,但是……”
“没有但是。”宋亚轩打断他,走到丁程鑫身边,单手插兜,“输了,我滚出一队。”
这话像一颗炸雷,把所有人都震住了。教练猛地站起来:“亚轩!你胡说八道什么!”
宋亚轩没理他,低头看着丁程鑫,眼神深得像潭水:“你呢?”
丁程鑫迎着他的目光,手指攥紧了裤子的布料,指甲陷进掌心。他知道宋亚轩在逼他,用最极端的方式,把他往绝路上逼,也把他们绑在一起。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赢了,我要正式合同。”
回基地的保姆车里,气压低得能冻死人。没人说话。丁程鑫靠窗坐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滑过,在他没什么焦距的眼底投下破碎的光斑。
右腿开始一阵阵钻心地疼,像是支具里的钢钉要撬开骨头。表演赛的高度集中和精神压力透支了他本就脆弱的神经。他咬紧牙关,额角渗出冷汗,硬生生忍着,一声不吭。
旁边的宋亚轩似乎睡着了,帽檐压得很低,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唇角。
直到车子在一个红灯前缓缓停下。
旁边车道并排停着一辆巨大的双层巴士,车身涂满了绚烂的广告——最新一届国际现代舞大赛的宣传图。巨幅海报上,舞者腾空的身影充满力量与美感,肢体舒展到极致,追逐着顶光,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自由和梦想的光晕。
那光晕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丁程鑫的眼球上。
他猛地扭开头,闭上眼睛,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胃里一阵翻搅。支具下的腿部肌肉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疼得他眼前发黑,几乎要闷哼出声。
突然,一只温热的手隔着衣料,死死按住了他痉挛颤抖的大腿。力道很大,甚至有些粗暴,压住了那疯狂的抽搐。
是宋亚轩。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或者根本没睡。
丁程鑫浑身一僵。
那只手按着他的腿,没有任何安抚的意思,只是强硬地、不容置疑地镇压着那失控的疼痛。热度透过布料,几乎有些烫人。
宋亚轩另一只手伸过来,把他那边车窗的遮光帘“唰”地一声拉严实,隔绝了外面那片刺目的流光溢彩。
车里依旧死寂。只有空调微弱的风声,和丁程鑫压抑着的、沉重的呼吸。
腿上的痉挛在那近乎禁锢的按压下,一点点平息,只剩下绵密的、钝重的痛楚。
绿灯亮了,车子重新启动。
宋亚轩的手移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重新压低了帽檐,调整了一下姿势。
丁程鑫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地落在自己依旧疼痛的腿上,然后移到旁边那人隐匿在阴影里的轮廓上。
车窗外的世界飞速后退,引擎低沉地轰鸣。
像一个沉闷的注脚,敲在通往未知赛道的起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