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器那头，呼吸声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像是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这种语气。
隔着电流，也能想象出宋亚轩此刻微蹙的眉，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里的审视。
短短几秒的沉默，被无限拉长，压得人喘不过气。
然后，宋亚轩的声音传过来，听不出任何波澜，冷而平，像冰面：“现在。”
“地下B7。密码我发你。”
“嘟——”
通讯被干脆利落地切断。
丁程鑫慢慢放下通讯器，冰冷的塑料外壳硌着掌心。
现在。
地下B7。
他驱动轮椅，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城市残余的微光，在昏暗的房间里移动。轮椅碾过地板，发出单调的噪音。
电梯下行，数字一路跳到负七。门开，一股混合着金属锈蚀、尘土和某种冷凝剂的气味扑面而来，比楼上更加陈旧冷冽。灯光是惨白的，照得狭窄的通道墙壁上的斑驳无处遁形。
尽头是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金属门。门禁屏幕上亮着输入框。
丁程鑫输入宋亚轩发来的那串数字。
“嘀”一声轻响，门锁弹开。
他推门进去。
里面空间不大，更像一个被遗忘的设备间兼储藏室。空气凝滞，比通道更冷。杂乱堆放着一些蒙尘的旧主机箱和废弃的外设，线缆像蛇一样纠缠在地面。唯一的空处，摆着两台看起来型号相当老旧的沉浸式全息舱，舱体表面甚至有划痕，指示灯幽暗地闪烁着，像垂死生物的眼。
宋亚轩已经在了。
他靠在一台冰冷的机箱上，双臂环抱，队服外套随意敞着，露出里面黑色的训练T恤。听到轮椅声，他抬眼看过来。
灯光从他头顶泻下，在他眼窝和鼻梁旁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具体的情绪。只有那股子冷硬的、生人勿近的气场，比以前更甚，几乎凝成实质。
他没说话，只是用下巴朝那两台旧舱示意了一下。
丁程鑫沉默地摇着轮椅过去，停在其中一台旁边。冰冷的金属舱壁触手生凉。
宋亚轩走过来，俯身，粗暴地扯开舱体侧面板的一堆纠缠线缆，露出几个接口。他拿起一个布满灰尘的转接器，吹了口气，灰尘在灯光下飞舞。然后，他抓住丁程鑫的右手手腕——动作毫无预兆，力道极大，冰得丁程鑫一颤——将转接器一头怼进他轮椅扶手上的专用接口，另一头，连接上全息舱某个极其偏僻、几乎被遗忘的古老端口。
“滋啦……”
电流接通的不稳定杂音响起。老旧的设备发出低沉的嗡鸣，开始预热，震得轮椅扶手都在轻微颤动。
宋亚轩松开手，站直身体，垂眼看着他。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冰冷的压力，像在评估一件刚刚签收、但明显有瑕疵的货物。
“地图，‘深渊回廊’。”他终于开口，声音在这封闭空间里显得格外冷硬，“模式，极限生存。”
“活过十分钟。”
丁程鑫的心脏猛地一缩。
“深渊回廊”。根本不是常规训练图，是早年被职业联盟禁用的超高难度心理压力测试图，以完全无序的极端环境切换和精神干扰著称，号称选手粉碎机。而极限生存模式……意味着没有任何补给，没有队友，只有永无止境的、越来越强的追杀和环境崩坏。
十分钟？以他现在的状态，用这种老掉牙的设备……
这根本不是训练。
是处刑。
宋亚轩没给他任何质疑或准备的时间，说完最后一个字，直接伸手，“砰”一声替他合上了沉重的全息舱盖！
黑暗瞬间吞噬而来！
冰冷的感应凝胶迅速包裹住身体，带着一股陈腐的气味。老旧的神经接驳系统粗鲁地链接上来，带来一阵针扎似的刺痛和强烈的晕眩感。
丁程鑫甚至没来得及调整呼吸——
【载入中……深渊回廊……】
【极限生存模式启动……】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像是直接凿进脑髓！
眼前的黑暗骤然被一片扭曲破碎的色块取代！尖锐的噪音如同钢针刮擦着耳膜！失重感猛地袭来，仿佛被抛入无底漩涡！
……
舱外。
宋亚轩没有进入另一台全息舱。
他就站在丁程鑫那台嗡嗡作响的老旧设备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舱体表面那几个微弱闪烁的指示灯。
旁边一台落满灰尘的辅助监测光屏亮着，上面疯狂滚动着杂乱的数据流和波形图，代表丁程鑫生理指标和精神状态的曲线在瞬间就冲破了安全阈值，剧烈地颠簸、报警！
红灯疯狂闪烁！
【警告：心率过速！】
【警告：神经负荷超标！】
【警告：精神阈值临界！】
刺耳的警报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尖锐地回荡。
宋亚轩像是没听见，也没看见那些触目惊心的红色警告。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
只有微微眯起的眼睛，和那双眸子里沉得化不开的、近乎残酷的专注，死死盯着那条代表丁程鑫意识连接稳定性的、正在疯狂震颤抖动的曲线。
仿佛在等待它下一秒就彻底崩断。
又像是在逼着它……
在彻底崩断前，爆发出点什么别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警报声越来越凄厉。
监测屏上，那条代表意识稳定性的曲线，在跌穿一个极限值后，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彻底平坦消失。
反而开始了一种极其诡异的……
震颤。
一种并非崩溃的、带着某种奇异韧性的、低频率高强度的剧烈震颤！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绝对的压力和濒临毁灭的痛苦中，正被强行唤醒，顽固地、疯狂地……挣扎着要爬出来！
宋亚轩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纹——那不是惊讶，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极度复杂的、近乎狰狞的……确认！
就在这一刻！
“哐——！！！”
一声极其沉闷、仿佛金属被巨力撞击的巨响，猛地从丁程鑫所在的全息舱内部传来！
紧接着，整个老旧的舱体表面所有的指示灯疯狂乱闪！监测屏幕上所有的数据瞬间飙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峰值，然后——
黑屏！
所有的声音、光线、数据……全部消失！
死一样的寂静骤然降临。
只有空气中弥漫开的、淡淡的电路过载烧焦的糊味。
宋亚轩猛地一步上前，手指又快又急地敲击舱盖外的紧急开启阀！
“哧——”
气压释放的声音。
舱盖弹开。
冰冷的白色寒雾涌出。
丁程鑫瘫在舱内，头无力地歪向一边，脸色是骇人的金纸色，嘴唇发紫，全身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冷汗早已浸透衣服。他双眼紧闭，眼角、鼻孔、耳朵里……都渗出了细微的血丝！
一副彻底被摧毁、濒临死亡的模样。
宋亚轩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盯着那刺目的血迹，下颌线绷紧到了极致。
但下一秒，他几乎是粗暴地将人从舱里半抱半拖出来。丁程鑫的身体软得像是没有骨头，冰冷，沉重。
宋亚轩把他扔回轮椅里，动作毫无温柔可言。丁程鑫的头耷拉着，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只有细微的、痛苦的抽搐还在继续。
宋亚轩弯腰，一只手死死掐住丁程鑫的下巴，迫使他的脸抬起。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抹过他鼻下和耳后的血迹，指尖沾染上那抹温热的、刺眼的红。
他盯着指腹上那点血色，又猛地抬眼，看向丁程鑫即便在昏迷中也因极致痛苦而扭曲的脸。
眼神深得可怕，里面翻滚着某种极度压抑的、几乎要破笼而出的疯狂和……一丝难以辨认的、扭曲的兴奋。
他凑近丁程鑫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嘶哑，滚烫，带着铁锈般的血气，一字一句，砸进对方无意识的深渊里：
“看……”
“这不就……逼出来了？”
“……我的……舞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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