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同最后一笔的墨迹还没干透,像一道新鲜剖开的伤口,狰狞地咧在纸面上。
丁程鑫盯着那三个歪扭的字,看了几秒,然后猛地抬手,将那份沉甸甸的猩红合同狠狠摔在床头柜上,发出“啪”一声闷响。
胃里那股带着铁锈味的恶心感再次翻涌上来,他捂住嘴,压抑地咳嗽,眼眶生理性地泛红。
不能再吐了。再吐,就真的一点力气都不剩了。
他粗重地喘息着,视线落在依旧紧攥的左手。掌心被那枚冰冷的U盘硌出了深红的印子,边缘甚至有些破皮。
他慢慢摊开手。
黑色的金属块安静地躺着,像一颗休眠的毒瘤。
不能留。
这东西绝不能留在身边。宋亚轩今天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这玩意是个炸弹,谁碰谁死。
他驱动轮椅,来到书桌前。手指因为情绪激动和后怕,依旧抖得厉害。他拉开最底下的抽屉,里面是些杂物。他摸索着,指尖触到一个冰冷坚硬的方形物体——一块老旧的、容量巨大的移动硬盘,是他以前存舞蹈视频用的。
他拔出U盘,冰冷的金属表面还带着他掌心的汗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将其插进硬盘的接口。
数据开始传输。进度条在屏幕上缓慢地、沉默地爬行。幽蓝的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和紧绷的下颌线。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走廊外似乎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又或许是错觉。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撞击着肋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传输完成的提示音轻微地“嘀”了一声。
他几乎是立刻拔下了U盘,像是扔掉一块烧红的炭火。
接下来呢?
毁掉它。
彻底地。
他的目光在房间里逡巡,最后落在墙角那个不起眼的、专门处理电子废件的强功率粉碎机上。NYX基地这种设备很常见。
他摇着轮椅过去,打开投料口。机器的金属内壁泛着冷光。
他捏着那枚U盘,指尖能感受到里面那些罪恶数据的重量。
就在他准备将其投入的前一秒,动作猛地顿住。
不行。
太明显了。电子废件每日清查,这东西突然出现在粉碎记录里,无异于直接告诉宋亚轩——我看过了,然后毁了。
宋亚轩会有什么反应?他不敢想。
那双瞬间碎裂又覆上阴鸷的眼睛再次浮现。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毁在这里。
他的视线扫过房间,最终,定格在窗外。
夜色浓稠,远处NYX基地的轮廓被灯光勾勒,而那栋标着烛龙logo的独立建筑,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他攥紧了U盘,金属边缘几乎要嵌进肉里。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他驱动轮椅,来到窗边。老旧的窗栓有些涩,他费了点力气才推开。夜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一丝凉意。
楼下是基地边缘的一片绿化带,再往外,是基地外墙和街道。这个时间点,几乎没有人。
他探出身子,目光在楼下阴影处快速搜索。心脏跳得又快又重,几乎要冲破喉咙。
就是那里。一丛茂密的、无人打理的冬青灌木,紧贴着基地的外墙。
他计算着角度和距离,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枚烫手的U盘狠狠扔了出去!
黑色的金属块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悄无声息地没入那片浓密的黑暗里,连一点回声都没有。
像是从未存在过。
丁程鑫猛地缩回身子,靠在轮椅里,大口大口地喘气,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心脏跳得像是要炸开。
完成了。
证据暂时藏匿,风险转嫁。
他瘫软了片刻,才挣扎着关好窗户,拉上窗帘,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
几分钟后,他才重新驱动轮椅,回到书桌前。那块移动硬盘还连接着光脑。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代表着复制了全部数据的文件夹图标,眼神一点点冷下来,变得空洞,却又异常专注。
他点开文件夹。
幽蓝的、密密麻麻的数据再次涌现,那些破碎的基因图谱、生物结构渲染图、被涂抹的报告片段……如同深渊张开的口。
这一次,他没有呕吐,没有颤抖。
只是面无表情地,一行行,一页页地看了下去。
像在阅读自己的死亡通知书。
窗外的天光由暗转明,又渐渐再次西沉。
他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几乎一动不动,只有偶尔滑动屏幕的手指,证明他不是一尊凝固的雕像。
直到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被地平线吞没,房间彻底陷入黑暗。
他终于动了动僵硬的脖颈,关掉了光脑。
屏幕暗下去,映出他苍白麻木的脸。
没有开灯。
他在黑暗里坐了很久。
然后,他摸索着,拿起床头的内部通讯器,按下了一个快捷键。
那边很快接通,但没人说话,只有平稳的呼吸声。
是宋亚轩。
丁程鑫舔了舔干裂出血丝的嘴唇,开口。声音嘶哑、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刻意打磨过的、钝感的疲惫,听不出任何情绪。
“宋亚轩。”
“合同我签了。”
“什么时候……开始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