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急灯惨白的光,像一层劣质的粉,勉强糊在数据分析室每个人惊魂未定的脸上。空气中还残留着数据风暴过后的焦糊味,和一种冰冷的、被撕破伪装的悚然。
丁程鑫瘫在轮椅里,掌心那枚U盘的金属棱角硌进皮肉,冰冷的触感是此刻唯一的真实。宋亚轩最后那个眼神,阴鸷里裹着来不及收敛的惊惶,还有屏幕上那张他自己都快要遗忘的、发着光的旧照……在他脑子里疯狂对撞,搅成一滩血肉模糊的浆糊。
骗局?真心?实验体?屏保?
哪一个才是真的?
胃里又开始抽搐,带着铁锈味的恶心感涌上喉咙。他死死咬着牙关,咽了下去。
教练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目光触及丁程鑫那副失魂落魄、却又透着一股狠戾破碎的模样,最终只是烦躁地一挥手,声音干涩:“……都散了!今天的事,谁也不准往外说!系统故障,听到没有!”
李斌脸色难看至极,狠狠瞪了丁程鑫一眼,像是要把他剥皮抽筋,但终究没敢再说什么,第一个摔门出去。其他人也如梦初醒,低着头,脚步匆匆地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
那个年轻医疗兵犹豫了一下,小声对丁程鑫道:“我……我推你回去?”
丁程鑫没反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板上某个虚无的点。
医疗兵不敢再问,也溜了。
房间里彻底空下来,只剩下警报解除后沉闷的寂静,和丁程鑫自己粗重得有些骇人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极其缓慢地驱动轮椅,碾过冰冷的地面,像一具被抽掉线的木偶,摇回那间狭小的宿舍。
门关上,隔绝了外界。
他靠在轮椅里,一动不动。窗外天色渐渐沉透,墨一样的黑渲染开来,只有远处NYX基地的霓虹灯牌还在固执地闪烁,把那点猩红的光投进来,映在他没什么焦距的瞳孔里。
掌心被U盘硌得生疼。
他慢慢摊开手。
那枚黑色的、冰冷的、布满罪恶数据的金属块,安静地躺在他汗湿的掌心。
【Nest-07 | 受试体编号:D-CX010】
每一个字符都像烧红的烙铁。
他猛地攥紧!指甲几乎要抠进金属里!
为什么?
凭什么?
就为了一场破比赛?一个冠军?还是那些他根本听不懂的、“烛龙”那该死的“应用前景”?
剧烈的愤怒和恶心感再次翻涌,冲得他头晕目眩。他猛地一挥臂,想将手里这肮脏的东西狠狠砸出去!
动作却在半空僵住。
手臂剧烈地颤抖着。
砸了它?
然后呢?
继续缩在这个轮椅里,像个真正的废物一样,被蒙在鼓里,直到被彻底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或者像宋亚轩母亲那样……
他想起宋亚轩看到屏幕时那双瞬间碎裂的眼睛,那几乎是本能的、扑过来要毁灭证据的恐慌。
宋亚轩在怕。
怕什么?怕他知道?还是怕别的?
那个屏保……又算怎么回事?
混乱的思绪像一群饿疯了的鬣狗,撕扯着他的神经。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巨大的漩涡彻底吞没时,床头柜上,那份猩红色的NYX正式合同,再一次刺入他的视线。
烛龙赞助的战队。
宋亚轩拼来的合同。
一个……靠近真相的,机会?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压过了所有的愤怒和恐惧。
——你要真相,还是继续当个被摆布的残废?
丁程鑫的呼吸陡然停住。
几秒后,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攥的拳头。那枚U盘静静躺在他汗湿的掌心,依旧冰冷,依旧不祥。
他没有把它砸掉。
而是伸出另一只同样颤抖的手,抓过了那份沉甸甸的合同。
纸张冰凉光滑。
他直接翻到最后一页,乙方签名处。
那里还空着。
他盯着那片空白,看了很久很久。窗外的霓虹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然后,他摸索着,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
笔尖悬在纸面上空,剧烈地颤抖,几乎无法控制。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疼。
再睁开时,眼底所有混乱的情绪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近乎疯狂的平静。
笔尖落下。
划过纸张,发出沙哑的声响。
“丁程鑫”。
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像是用刀刻上去的。
最后一笔落下,他脱力地松手,笔滚落到地板上。
他靠在轮椅里,胸口剧烈起伏,看着那份签好的卖身契,看着掌心那枚罪恶的U盘。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抬起眼,望向窗外NYX基地最深处那栋被严密把守的、据说存放着最核心数据和设备的独立建筑。烛龙科技的logo,在夜色中如同一个巨大的、猩红的眼睛,冷漠地俯瞰着一切。
喉咙里涌上一股强烈的、带着铁锈味的恶心感。
他笑了。
无声地,嘴角扭曲地向上扯起,像一个破损的面具。
眼睛却是一片冰冷的、望不到底的寒潭。
好啊。
他对着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那就看看。
——最后是谁,吃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