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
不紧不慢,规律得令人心头发毛。每一声都像冰冷的针,精准扎进丁程鑫早已绷紧到极致的神经。
他猛地一颤,瞳孔里还残留着监控画面最后爆裂的雪花和宋亚轩那双穿透屏幕的、浸满杀意的眼睛。喉咙像是被铁钳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破碎的气音在胸腔里拉扯。
光脑焦糊的白烟还在丝丝缕缕地逸散,带着刺鼻的塑料燃烧味,混着他刚才呕吐物的酸腐气息,将这狭小的宿舍熏染得如同噩梦后的刑场。
门外的人,似乎并不在意里面的死寂。
“咔哒。”
极轻微的电子音。门锁的绿灯再次亮起。
厚重的宿舍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没有完全洞开,只容一道影子斜斜地侵入,投在满地狼藉的地板上。
宋亚轩就站在那道缝隙的阴影里。没有立刻进来,只是静静地立着,仿佛在欣赏门内这濒临崩溃的惨状。
丁程鑫的呼吸彻底停了,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又在瞬间冻结。他死死盯着那道阴影,盯着门缝外可能存在的、冰冷的轮廓,眼球胀痛,却不敢眨一下。
几秒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后,军靴底敲击地面的声音。
很轻,却带着一种踩碎骨头的沉稳力道。
宋亚轩迈了进来。
他反手轻轻带上门,锁舌扣合的“咔哒”声,轻得像一声叹息,却重重砸在丁程鑫的心口。
房间里没有开主灯,只有书桌一盏昏暗的阅读灯,将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却让他的面容更深地陷在阴影里。他穿着NYX的队服外套,拉链拉到顶,遮住了下颌,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此刻平静得骇人。没有预想中的暴怒,没有冰冷的质问,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井水已经结成了万年不化的寒冰,映不出任何光亮,只倒映出丁程鑫此刻惊恐欲绝、狼狈不堪的渺小影子。
他的视线,极慢地扫过房间。
掠过地上那摊尚未清理的呕吐物,掠过冒着白烟、彻底报废的光脑主机,掠过丁程鑫汗湿惨白、还在无法控制细微颤抖的脸。
最后,落在他那只死死抠着轮椅扶手、因为极度用力而指节扭曲发白的手上。
那目光,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损毁程度。
丁程鑫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他想缩回手,想把自己藏起来,却发现身体根本不受控制,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宋亚轩终于动了。
他朝书桌走了过去。脚步无声,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他停在报废的光脑前,微微俯身,指尖拂过主机箱表面尚且温热的焦黑痕迹,动作轻缓,甚至带着点奇异的……怜惜?
然后,他直起身,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
不是武器。
是一板崭新的、塑封还没拆的强效止痛贴。基地医疗室最高权限才能领取的那种,副作用极强,但镇痛效果也最猛烈。
“啪。”
一声轻响。
他把那板止痛贴,随意地扔在了丁程鑫面前的书桌上。就落在那一滩溅出的水渍和零星呕吐物旁边。
塑料包装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疼得厉害,就贴这个。”
宋亚轩开口。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却带着一种磨砂质感般的粗糙,刮擦着人的耳膜。没有疑问,是陈述句。
他知道了。知道丁程鑫刚才经历了怎样撕心裂肺的疼痛。
丁程鑫的瞳孔颤抖着,视线无法从那板止痛贴上移开。胃里又开始痉挛,比刚才更剧烈的恶心感涌上来。那不是关怀,那是对实验品损耗的……补充?为了让他能继续“好用”?
宋亚轩没有等他回应,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那板药贴。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丁程鑫脸上,依旧是那片深沉的、望不到底的冰湖。
“新星挑战赛的流程定了。”
他继续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明天的天气。
“开场秀。我和你。”
“打一场表演赛。”
丁程鑫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表演赛?在那种万众瞩目、全网直播的场合?让他这个连鼠标都握不稳的残废,上去表演怎么被虐杀吗?还是表演他怎么像个木偶一样被宋亚轩操控?
宋亚轩仿佛看穿了他眼底的惊骇和抗拒,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像一个冰冷的嘲讽。
“地图,‘黄泉路’。”
他吐出这三个字。
丁程鑫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手狠狠攥紧!呼吸骤然困难!
黄泉路!
那条狭窄、昏暗、两侧是无底深渊的独木桥!他“出道”表演赛的地图,也是他无数次在噩梦里坠落的地图!
宋亚轩要在那里……和他打?
“你用‘灵媒’。”
宋亚轩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继续往下说,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下来。
“我用……”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死死锁住丁程鑫骤然收缩的瞳孔,缓慢地、清晰地,吐出那个早已被联赛遗忘、被尘埃掩埋的名字:
“……‘幽影歌者’。”
轰——!!!
仿佛一道惊雷直接在脑海里炸开!丁程鑫整个人都懵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幽影歌者?!
那个只存在于宋亚轩地下训练场录像带里、那个操作思路诡异刁钻、那个早已被时代淘汰的辅助英雄?!
宋亚轩要用这个……和他打?!
为什么?!
羞辱?彻底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还是……
一个更可怕、更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蛇,骤然缠上了丁程鑫的心脏!
他猛地想起那些尘封的录像,想起宋亚轩操控“幽影歌者”时那种孤独的、疯狂的、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节奏和意识……
想起自己昨夜在自定义房间里,对着空靶,一遍遍疯狂模仿、试图拆解重组那些操作的夜晚……
想起刚才……那个粗糙的、嵌入了神经接驳算法的监控后门……
宋亚轩……是不是早就知道?!
他知道自己在看那些录像?他知道自己在偷偷练习?他甚至……可能知道自己刚才那拙劣的窥探?!
这场所谓的表演赛……
根本不是一个噱头!
是一个测试!一个检验!一个……针对他偷来的、模仿来的、那些属于“幽影歌者”的疯狂意识的……
终极考场!
用“黄泉路”这张绝地图!
用他们两个人!
冷汗,如同瀑布般从丁程鑫的每一个毛孔里疯狂涌出!瞬间浸透了他本就湿冷的衣服!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一路炸上天灵盖!
宋亚轩不再说话。
他只是站在那里,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冰冷地、耐心地,等待着丁程鑫的反应。
像是在欣赏猎物最终意识到陷阱时的绝望挣扎。
丁程鑫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完全看穿、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彻底压垮。
他看着宋亚轩,看着那双平静无波、却蕴含着恐怖风暴的眼睛。
突然。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和绝望深处,一股极其诡异的、扭曲的、不服输的狠劲,猛地窜了上来!
像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亮出了最后一口獠牙。
好啊。
测试是吧?
检验是吧?
他猛地抬起头,迎上宋亚轩的视线。眼底的血红尚未褪去,恐惧也还在,却硬生生被一股豁出去的、近乎疯狂的偏执压了下去。
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砸碎一切的力度:
“……好。”
宋亚轩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眼底那片冰冷的深湖,似乎起了一丝微不可见的涟漪。
他深深看了丁程鑫一眼。
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类似满意?又很快被更沉的墨色覆盖。
然后,他什么也没再说。
转身。
军靴底敲击地面,一声,一声,不紧不慢地走向门口。
拉开门。
身影融入外面走廊的光影里。
门在他身后,再次无声地合拢。
锁舌扣紧。
“咔哒。”
宿舍里,重新只剩下丁程鑫一个人。
和那板扔在污秽中的、崭新的、强效止痛贴。
以及空气中,那无声蔓延的、令人窒息的——
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