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合拢的轻响，像最后的丧钟。
丁程鑫瘫在轮椅里，冷汗浸透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冰得他一个激灵。宋亚轩留下的那板强效止痛贴就扔在污秽里，塑料包装反射着冰冷的光，像一种无声的嘲讽和施舍。
胃里空荡抽搐，泛上来的只有胆汁的苦涩和那股冰冷的、属于试剂的甜腥味。他闭上眼，宋亚轩最后那个深不见底的眼神，和“幽影歌者”四个字，在脑海里反复冲撞，碾得他神经末梢都在尖叫。
表演赛。黄泉路。幽影歌者。
测试。检验。考场。
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那片血红被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覆盖。
驱动轮椅，碾过地板上干涸的呕吐物残迹，发出沙哑的摩擦声。他来到那台彻底报废、仍在散发焦糊味的光脑前，屏幕漆黑，映出他扭曲苍白的脸。
没有工具，没有退路。
他伸出依旧颤抖的手，粗暴地扯开主机箱侧板，焦黑的电路板和电容元件暴露出来，刺鼻的烟味更浓。他不懂精密维修，但他认得那些被烧毁的神经接驳信号增强模块——是当初为了让他这双“废手”能勉强跟上职业操作而额外加装的。
现在，它们成了一堆焦炭。
也好。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比哭难看。
旧的烧了，那就用新的。
用宋亚轩逼出来的、用那该死试剂催化出来的、用偷窥罪恶换来的……那点见不得光的“本能”！
他不再看那堆废铁，摇着轮椅来到宿舍配备的最基础款训练舱前。型号老旧，性能贫瘠，没有任何花哨功能，只有一个最原始的神经接驳接口，直连大脑运动皮层，反应最迟钝，负担也最重，通常只给青训生做最基础的意识适应训练。
笨拙，痛苦，但足够直接。
他撕开宋亚轩留下的那板强效止痛贴，塑料纸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看也没看，将两片药贴狠狠拍在自己剧烈跳动的太阳穴上。冰凉的凝胶迅速渗透，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随即是更汹涌的、几乎要麻痹神经的灼热感。
不够。
他咬着牙，又撕下两片，死死按在后颈的脊椎接口附近。
剧烈的药力如同冰火两重天，在他颅内和神经中枢疯狂窜动，压制着撕裂般的疼痛，也带来一种诡异的、漂浮般的麻木。
他喘着粗气，眼球布满血丝，连接上训练舱老旧的接口。
冰冷的触感刺入皮肤。
视野沉入一片虚无的黑暗。
没有选择任何花哨的地图，只有最基础的空白训练场。没有选择“灵媒”，光标在那个灰暗的、扭曲的、抱着虚幻弦琴的“幽影歌者”头像上，死死停顿。
然后，用力按下。
角色载入。
生涩，僵硬，比昨夜更加难以操控。老旧的设备神经反馈延迟极高，每一个指令都像是隔着厚重的毛玻璃发出，得到的回应扭曲而迟钝。
强效止痛贴的药效和神经接驳的副作用猛烈对冲，眼前阵阵发黑，呕吐感不断上涌。他死死咬着牙关，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支撑着摇摇欲坠的意识。
不行。
太慢了。
太僵硬了。
这样根本摸不到宋亚轩那个“幽影歌者”的边！
焦躁和绝望如同毒火焚心。
他猛地想起宋亚轩在地下训练场的那些录像，想起那些完全违背常理、刁钻到极致的走位和技能释放角度……那不是靠苦练能模仿的，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战场脉络的残酷解读和预判！
预判……
他的视线猛地落在训练场角落里那个最低级的、只会沿固定路线移动的练习假人上。
一个疯狂的念头窜起。
他关闭了所有辅助瞄准和技能轨迹提示。
然后，死死盯住那个假人。
不是盯住它的现在。
是盯住它下一秒……下零点五秒……可能出现的每一个位置缝隙！
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燃烧起来！太阳穴的止痛贴像是要烧穿颅骨！眼前假人的移动轨迹开始扭曲、重影，分解成无数破碎的数据流！
就是那里！
他几乎是凭着一种烧坏脑子的直觉，手指抽搐般地敲下指令！
“幽影歌者”僵硬的指法猛然拨动琴弦！
一道扭曲的、无声的能量波纹荡开——以一个完全不符合技能释放常识、甚至堪称怪异的提前量，悍然射出！
砰！
能量波纹击打在空处！
失败了。
假人慢吞吞地移动到了那个点，毫发无伤。
丁程鑫脱力地喘了口气，汗水迷了眼。
但他眼底那点疯狂的火焰，却骤然亮了一下！
不对！
不是完全失败！
刚才那一瞬间……能量波纹的落点，和假人最终的位置，只差了……毫厘！
不是操作精度的问题，是时机！是预判的提前量还不够狠！还不够赌！
再来！
他像是彻底疯魔了，无视了全身叫嚣的疼痛和抗议，无视了过度消耗带来的强烈晕眩，一次又一次，对着那个愚蠢的假人，疯狂地释放着技能！
每一次都失败。
每一次落点都诡异得离谱。
每一次都像是在做无用功。
汗水湿透了衣服，滴进眼睛，涩得发痛。后颈的接口因为过度使用而发烫、肿胀，传来针扎似的刺痛。效能贴下的手臂肌肉突突跳动，几乎要撕裂。
但他不管。
他只是死死盯着，计算着，燃烧着。
像一头固执的、快要渴死在山洞里的狼，舔舐着石壁上那一点点虚无的、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湿痕。
时间在这种自虐般的疯狂练习中彻底失去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小时。
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眼前只剩下假人移动的残影和无数破碎的数据流光。
又一次。
假人即将完成一个最简单的折返移动。
他的手指，比大脑更快一步，几乎是痉挛般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敲了下去！
“幽影歌者”的法杖尖端，幽光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态亮起——
技能脱手！
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能量丝线，以一个提前到近乎荒谬的角度，悄无声息地没入假人即将踏足的那片虚空！
下一秒！
假人恰好移动而至！
能量丝线骤然绷紧、闪烁！
假人的移动轨迹，被硬生生卡顿了零点一秒！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
成功了？！
丁程鑫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然而，还不等他看清——
【警告：神经负荷严重超标！】
【强制断开连接！】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尖锐响起！
眼前的画面瞬间破碎、扭曲！
剧烈的头痛如同重锤狠狠砸下！喉咙口一甜！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溅出来，洒在训练舱透明的舱盖内壁上，触目惊心！
眼前彻底一黑。
意识瞬间断线。
他头一歪，整个人彻底瘫软在轮椅里，失去了所有知觉。
只有训练舱老旧的指示灯，还在固执地、微弱地闪烁着红光。
映照着舱盖上那滩渐渐凝固的、暗红的血迹。
……
再醒来时，是被一阵钝重的、规律的敲击声吵醒的。
咚。
咚。
咚。
像是什么坚硬的东西，在反复磕碰着地板。
丁程鑫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剧烈的头痛和全身的酸痛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痛苦的呻吟。
他还在轮椅里，依旧连接着那台老旧的训练舱。舱盖已经打开，冰冷的空气灌进来，激得他一阵咳嗽，胸口撕裂般疼。
嘴里还残留着浓郁的血腥味。
他艰难地抬起头，循着那声音看去。
瞳孔骤然一缩。
宋亚轩。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就坐在不远处一张废弃的、布满灰尘的机箱上，长腿随意支着。军靴底一下下地、不轻不重地敲击着地面，发出那钝重的、令人心慌的声响。
他手里拿着一个亮着的轻薄光脑，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他似乎在看什么数据，看得极其专注。
仿佛根本没注意到丁程鑫已经醒了，也没注意到他嘴角衣襟上残留的血迹，和训练舱内壁上那滩已经发暗的红。
咚。
咚。
靴底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规律地回荡。
像一种无声的倒计时。
又像一种冷漠的围观。
丁程鑫靠在轮椅里，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僵硬地看着他。
看着宋亚轩的目光从光屏上抬起，极其平淡地扫过训练舱内壁那摊血，扫过他狼狈不堪的脸。
没有任何表示。
然后又低下头，继续看着屏幕上的数据。
只有那军靴底。
依旧一下下地。
敲着地面。
咚。
咚。
每一声，都像敲在丁程鑫刚刚剧烈透支后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碾碎他最后一点可怜的、偷来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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