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碾过地下B7通道粗糙的地面，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噪音，像是送葬的鼓点。每一寸空气都凝滞着金属锈蚀和冷凝剂的冰冷气味，吸进肺里，带着一股绝望的寒意。
丁程鑫停在那一扇厚重的、印着咆哮烛龙Logo的金属门前。门禁屏幕幽幽亮着，等待输入。宋亚轩给的坐标终点，就是这里。不是昨晚那个旧训练室，是更深处，那个他透过不稳定监控窥见过的、藏着阿哲和罪恶的地方。
他抬起不停颤抖的手，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轮椅的操纵杆。胃里空荡抽搐，却泛不起任何恶心感，只剩下一种麻木的、被掏空的虚弱。
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更大的冰冷扑面而来。
这是一个比想象中更广阔、也更令人窒息的空间。环形，穹顶高阔，墙壁是某种哑光的特殊合金，泛着冷硬的光泽。无数幽蓝色的全息光屏悬浮在半空，无声地滚动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生物数据流和基因序列图谱，像一片没有温度的、活着的星空。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混合着消毒水的刺鼻、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腥，还有……极淡的、属于生命枯萎腐朽的气息。
空间的中央，并排陈列着三台银白色的、造型诡异的密封舱体，比他昨晚惊鸿一瞥时看到的更加庞大，更加非人。无数粗细不一的透明管线如同怪异的血管和神经，从舱体延伸出来，没入地板和墙壁，输送着不知名的液体和能量，发出低沉的、如同巨兽沉睡般的嗡鸣。
宋亚轩就站在其中一台舱体前。
背对着门口，身姿挺拔，穿着NYX的队服，却与周围这片冰冷邪恶的科技造物格格不入，又诡异融合。他微微仰着头，似乎正透过观察窗看着里面的什么。
听到轮椅声，他并没有立刻回头。
丁程鑫的视线，却无法控制地、死死钉在了那台舱体的观察窗上。
霜雾比昨晚更浓了些，但依旧能看清——
是阿哲。
他看起来比监控里更加浮肿苍白，像一具被泡发的尸体。脸上覆盖的呼吸面罩边缘凝结着水珠，额头上密密麻麻的电极贴片下，皮肤是不正常的青灰色。那些蜿蜒在他皮肤下的幽蓝色光路更加清晰，像活着的寄生虫，微微搏动着，散发出不祥的光芒。他的眼皮剧烈地、快速地颤动着，仿佛正承受着无法醒来的极致痛苦。
丁程鑫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然后捏爆！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破碎的气音在喉咙里撕扯。胃里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从轮椅上滑下去。
就在这时，宋亚轩缓缓转过身。
他的表情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仿佛眼前舱体里那个正在被非人折磨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组有待观察的数据。他的目光越过冰冷的空气，落在丁程鑫惨白失血的脸上，像是在评估他的反应。
然后，他抬手指向旁边空着的一台仪器台。台上放着一套奇怪的、带着感应电极的黑色训练服，和一个更加沉重、接口繁复的全息头盔。
“换上。”
声音不高，却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丁程鑫浑身一颤，瞳孔剧烈收缩。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套训练服，又猛地看向舱体里痛苦不堪的阿哲，最后看向宋亚轩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动的眼睛。
在这里？
在阿哲面前？在这个人间地狱里……训练？！
一股极其强烈的、混杂着恐惧、愤怒和巨大荒谬感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咙！他再也忍不住，猛地侧过头，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和胆汁灼烧着食管，带来火辣辣的疼痛。
宋亚轩就站在那里，冷眼看着他狼狈痛苦的姿态，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仿佛这只是实验前必要的、无足轻重的应激反应。
等丁程鑫这阵撕心裂肺的干呕稍稍平息，只剩下破碎的喘息时，宋亚轩才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直：“‘幽影歌者’的终极技，‘安魂曲’。”
“需要同步三个移动目标的崩坏频率，误差率不能超过0.01秒。”
“这里的信号干扰最强，模拟环境最真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旁边那台禁锢着阿哲的舱体，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极其冰冷的、近乎残忍的“理性”：
“现成的活体频率源。比数据模拟……精准得多。”
活体频率源……
精准得多……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丁程鑫最后的心理防线！他猛地抬起头，眼球布满血丝，死死瞪着宋亚轩，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你……你还是不是人？！他是阿哲！他……”
“他是7号受试体。”宋亚轩冷硬地打断他，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只有一种非人的冷静，“他的价值，就在于还能提供多久的稳定频率。”
“而你。”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丁程鑫身上，重得让他无法呼吸。
“你的价值，在于能不能在下场表演赛里，跟上我的节奏，把‘安魂曲’的效果打出来。”
“否则……”
宋亚轩的视线，极淡地扫过丁程鑫那条废腿，扫过他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最后落回他惊恐绝望的脸上。
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嘲讽的弧度。
“你连当频率源的资格都没有。”
话音落下，他不再给丁程鑫任何崩溃或反抗的时间，直接上前一步，近乎粗暴地将那套沉重的训练服和头盔，扔在了丁程鑫的腿上！
冰冷的材质砸在毫无知觉的腿上，却像砸在了他的灵魂上。
“给你十分钟适应。”
宋亚轩说完，转身走向中央主控台，不再看他。
丁程鑫瘫在轮椅里，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他看着腿上那套象征着耻辱和罪恶的训练服，又看向舱体里痛苦挣扎的阿哲，巨大的绝望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
耳边只剩下舱体低沉的嗡鸣，和自己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的轰鸣声。
他颤抖着，伸出冰冷僵硬的手，碰向那套训练服。
指尖触及的，是一片绝望的、深渊般的冰冷。
……
十分钟后。
丁程鑫穿着那套束缚感极强的黑色训练服，沉重的头盔压得他颈椎生疼。后颈的接口被再次连接，冰冷的数据流粗鲁地涌入，带来一阵阵针扎似的刺痛和强烈的晕眩感。强效止痛贴的药效还在苦苦支撑，却仿佛随时会在下一个瞬间彻底崩潰。
视野里，是一片扭曲混乱的虚拟战场模拟。三个高速移动、轨迹刁钻的光点，如同失控的毒蜂，疯狂地穿梭冲击。
而在视野一角，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法忽略的幽蓝色信号条正在不断波动——那是从旁边阿哲的舱体里直接提取转换出的、“活体频率源”的实时生物信号！
那信号的每一次异常峰值，都对应着舱体内阿哲一次更加剧烈的、无声的痛苦痉挛！
丁程鑫的操作烂得一塌糊涂。
手指根本不听使唤，意识无法集中。巨大的心理压力和生理上的极度不适让他频频失误。“幽影歌者”的技能一次次放空，或者打在完全错误的位置。
每一次失误，虚拟战场里就会爆开一团刺目的红色错误提示，伴随着系统冰冷的警告音。
而每一次失误，站在主控台前的宋亚轩，甚至没有回头，只是伸手指在某个触控屏上极快地一划。
下一秒——
“呃啊——！！！”
旁边禁锢着阿哲的舱体内，突然爆出一阵极其凄厉尖锐的、非人的痛苦哀嚎！通过内部通讯器清晰地传了出来！
与此同时，那个代表阿哲生命频率的幽蓝色信号条猛地跌穿一个危险阈值，疯狂报警！
是惩罚！
宋亚轩直接调高了阿哲舱体内的某种刺激强度！用他极致的痛苦，来惩罚丁程鑫的操作失误！
丁程鑫浑身猛地一僵，操作瞬间变形！脸色煞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了训练服内衬！
“继续。”
宋亚轩冰冷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丁程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掐出血来。他强迫自己转回头，看向那片混乱的虚拟战场，试图重新集中精神。
但阿哲那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叫，像魔音灌耳，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撕扯着他最后一点理智。
失误。
更加凄厉的惨叫！信号条剧烈波动，几乎要彻底平坦！
再失误！
惨叫变得微弱，却更加绝望，像是濒死的呜咽……
循环往复。
丁程鑫感觉自己像是在被凌迟。每一寸神经都在尖叫，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罪恶感、恐惧感、无力感……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将他拖向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快要疯了。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彻底摧毁的边缘——
虚拟战场中，那三个疯狂的光点，突然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完全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骤然改变了移动轨迹，从一个绝对不可能的角度，同时向他袭来！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丁程鑫的瞳孔骤然缩紧！大脑一片空白！
完全凭借着一股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本能，和他昨夜吐血练习形成的、那点微不足道的肌肉记忆——
他的手指先于意识动了！
“幽影歌者”僵硬的指法以一种近乎抽搐的速度拨动琴弦！
一道扭曲的、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能量波纹，以一种提前量大到荒谬、角度刁钻到不可思议的方式，悍然射出！
它不是攻击任何一个光点。
而是精准地、险之又险地切入了三个光点即将交汇的那一个……绝对死亡的缝隙！
嗡——！！！
一声奇异的、低沉的嗡鸣响起！
三个狂暴的光点，动作猛地一滞！它们的频率，被那道细微的能量波纹强行干扰、短暂地同步了！
虽然只有微不足道的0.5秒！
但确实发生了！
成功了？！
丁程鑫的心脏几乎停跳！
然而——
“嘀嘀嘀嘀——！！！！”
旁边代表阿哲生命频率的幽蓝色信号条，在这一刻，疯狂爆发出最高级别的尖锐警报！数值瞬间跌穿红色底线！
“噗——”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轻响，从阿哲的舱体内传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断裂了。
那持续不断的、痛苦的低吟和挣扎的动静，骤然停止。
幽蓝色的信号条，彻底……平坦了。
变成了一条笔直的、毫无波动的……直线。
舱体内，阿哲那张痛苦扭曲的脸，凝固了。最后一点生气，从他圆睁的、布满血丝的眼球里彻底消失。皮肤上那些幽蓝色的光路，也像是失去了能量来源，迅速黯淡、熄灭。
只剩下死一样的寂静。
丁程鑫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怔怔地看着那条平坦的直线，看着舱体内那张失去生命的脸庞。
大脑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他……他成功了……
可阿哲……
就在这时——
“嗒。”
一声极轻微的、金属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
宋亚轩从主控台前转过身。
他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走到阿哲的舱体前。目光平静地扫过那条平坦的直线，扫过里面已经毫无声息的“7号受试体”。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惋惜，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仿佛只是看到一组实验数据得出了最终结果。
然后，他抬起手，指尖在舱体外部的某个操作屏上，极其熟练地、快速地输入了一系列指令。
【生命体征消失确认。】
【受试体编号：Nest-07-007。】
【实验数据采集终止。】
【启动内部清理程序。】
冰冷的电子音毫无感情地播报着。
紧接着，舱体内传来一阵细微的机械运转声和液体流动声。某种透明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液体迅速注入，淹没了阿哲的尸体……
宋亚轩不再看那清理过程，他转回身。
目光，落在了彻底僵直、瞳孔涣散的丁程鑫身上。
他朝着丁程鑫的轮椅，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军靴底敲击在冰冷的合金地面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声响。
嗒。
嗒。
嗒。
像死亡的倒计时，最终走到尽头。
他在丁程鑫的轮椅前停下，微微俯身。
冰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一寸寸刮过丁程鑫惨无人色的脸，最后，定格在他那双因为极致惊恐和崩溃而彻底失去焦距的眼睛上。
然后。
宋亚轩的嘴角。
极其缓慢地。
向上勾起一个细微的、冰冷的、近乎愉悦的弧度。
“看。”
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扭曲的、满足般的磁性，轻轻砸进丁程鑫死寂的深渊里。
“这不就……”
“逼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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