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亚轩嘴角那点冰冷的、愉悦的弧度,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丁程鑫彻底崩断的神经上来回拉扯。
“看。”
“这不就……”
“逼出来了?”
低沉的、带着诡异满足感的声音,钻进耳膜,却无法在大脑里形成任何有意义的理解。丁程鑫的瞳孔涣散着,视野里只剩下那片冰冷的银白舱体,和里面正在被透明腐蚀液体无声吞噬的、阿哲最后凝固的影子。
逼出来了?
逼出什么了?
那0.5秒的同步?用一条命换来的、微不足道的、该死的同步?
胃里早已空无一物,却依旧剧烈地痉挛抽搐,喉咙里涌上强烈的酸苦,带着血腥的铁锈味。他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破碎的气流在撕裂的喉管里穿梭。
宋亚轩直起身,眼底那点扭曲的愉悦迅速褪去,重新覆上惯有的、深不见底的冰冷。他不再看丁程鑫,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对一件合格工具的无心评价。
他走向主控台,手指在光屏上快速划过,调出刚才丁程鑫最后那0.5秒操作的完整数据流。幽蓝的光芒映着他毫无波动的侧脸。
“神经响应延迟,0.08秒。预判精度,91.7%。能量波纹切入角度,偏差率0.3%……”他报出一连串冰冷精确的数据,语气平稳得像在朗读说明书,“峰值负荷超阈值247%,啧,垃圾设备的极限也就这样了。”
数据页面被最小化。他调出另一个界面,是“新星挑战赛”的流程安排,巨大的“黄泉路”地图渲染图占据了半个屏幕。
“表演赛,第三段峡谷隘口,左侧岩壁有三次连续性不规则能量湍流。”宋亚轩的手指点在渲染图上三个极其隐蔽、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波动点上,“时间差分别是1.7秒,0.8秒,2.1秒。湍流峰值持续时间0.3秒。”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到丁程鑫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给他的大脑直接灌输指令,不容任何质疑和误差。
“我要你在第二次和第三次湍流峰值间歇,用‘微光屏障’卡掉对面突击手‘影刃’的突进路径,制造0.5秒的视野盲区。”
“同时,在盲区生成的瞬间,反向折射我打向右侧深渊的‘裂空斩’余波,角度132度,目标是对面辅助的站位点。”
“误差,不能超过0.1秒。”
他一口气说完,语速快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进死寂的空气里。那是一个疯狂到极致的战术构想,将地图环境、对手心理、技能机制、甚至技能余波都算计到了毫厘,苛刻到非人。任何一个环节的微小失误,都会导致全线崩溃。
而这一切的基石,就是丁程鑫那刚刚用一条人命“逼出来”的、极不稳定的0.5秒精准预判和同步能力。
丁程鑫僵硬地坐在那里,宋亚轩的话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钻进耳朵,模糊不清。他只能看到宋亚轩的嘴唇在一张一合,看到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数据和地图,看到……旁边舱体里,阿哲最后被液体淹没的轮廓。
视野开始摇晃,发黑。
“……听见没有?”
宋亚轩冰冷的声音提高了一丝,带着明显的不耐。
丁程鑫猛地一颤,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对上宋亚轩那双深不见底、此刻正微微眯起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询问,只有等待执行命令的压迫。
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翕动了几下嘴唇,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嗯。”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宋亚轩似乎满意了,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是否真的听清。他关掉光屏,操作台暗了下去。
“垃圾清理完了。”他瞥了一眼旁边已经空荡荡、正在自动消毒的银白舱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回去吧。”
“明天同一时间。别让我等。”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出口,军靴底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环形空间里回荡,逐渐远去。
厚重的金属门滑开,又无声合拢。
将丁程鑫一个人,留在了这片充斥着死亡气息和冰冷数据的巨大空间里。
还有那三台沉默的、仿佛随时会再次吞噬生命的银白舱体。
他瘫在轮椅里,很久都没有动。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和灵魂。
直到冰冷的寒意彻底渗透四肢百骸,他才极其缓慢地、机械地驱动轮椅,转向出口。
轮椅碾过光滑冰冷的合金地面,发出细微的噪音。
经过那台刚刚清理完毕、内壁还泛着水汽和消毒液刺鼻气味的舱体时,他的余光似乎瞥见舱体底部清理口,残留着一小块极细微的、没有被完全溶解的……深色布料纤维。
像是阿哲之前穿的那件训练服的颜色。
胃里猛地一阵翻搅。
他猛地扭开头,死死闭上眼睛,加快了轮椅的速度,近乎逃离地冲出了这片地狱。
回到宿舍,反锁上门。
黑暗和寂静包裹上来。
他停在房间中央,没有开灯,也没有动。只有轮椅电机细微的嗡鸣声,和他自己沉重得吓人的呼吸声。
冰冷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紧紧攥着轮椅扶手的手背上。
那0.5秒的同步感,那种精准切入死亡缝隙的、冰冷诡异的触感,如同跗骨之蛆,依旧残留在他的神经末梢,清晰得可怕。
伴随着这种触感一同涌现的,是阿哲最后那声凄厉的惨叫,那条骤然平坦的直线,和宋亚轩冰冷愉悦的嘴角。
“逼出来了……”
嗬嗬……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笑声在黑暗里显得异常瘆人。
所以,这就是代价?
这就是他这副被改造过的身体,唯一的“价值”?
用别人的命,来喂饱这该死的“本能”?
笑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头,透过窗户,看向外面NYX基地璀璨的、虚假的灯火,看向那个巨大的、猩红的、如同滴血巨眼的烛龙Logo。
表演赛……
黄泉路……
幽影歌者……
还有宋亚轩那个疯狂到极点的战术指令……
一切的一切,都像一张不断收拢的、冰冷的铁网,要将他彻底绞杀在这片虚假的荣光之下。
要么,像个真正的残废一样,在全世界面前被碾碎,彻底失去价值,然后像垃圾一样被清理掉。
要么,就榨干最后这点偷来的、沾着血的“本能”,去完成那场该死的、为恶魔伴奏的演出。
有区别吗?
他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在黑暗中微微颤抖的手。
效能贴的边缘已经卷翘,露出底下红肿发热的皮肤。
宋亚轩扔给他的那管所剩无几的凝胶,冰冷地躺在口袋里。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手伸进口袋,握住了那管凝胶。
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
然后,他猛地用力!
“咔嚓!”
塑料管身被他硬生生捏得裂开!残余的、冰凉的凝胶挤了出来,粘腻地糊了满手。
他像是毫无所觉。
只是抬起头,重新看向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眼底,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彻底熄灭。
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的、深不见底的……
麻木。
和一丝悄然滋生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
扭曲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