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霓虹把宿舍墙壁染成一种病态的紫红，像凝固的血。丁程鑫瘫在轮椅里，那管被捏裂的凝胶黏腻地糊在掌心，冰冷，粘稠，像某种活物的分泌物。
宋亚轩最后那个指令，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刺，钉进他耳膜，反复回响。
第三段峡谷隘口…能量湍流…1.7秒，0.8秒，2.1秒…微光屏障卡视野…折射裂空斩余波…132度…0.1秒误差…
还有阿哲那条骤然平坦的生命线，和宋亚轩冰冷愉悦的嘴角。
“逼出来了。”
嗬。
他喉咙里滚过一声极轻的、漏风般的笑，胸腔震动，牵扯着浑身叫嚣的疼痛。
逼出来了。
用一条命。
现在，轮到他自己了。
要么在全世界注视下演好这场傀儡戏，要么彻底成为废料，被扔进那个清理舱，和阿哲一样，溶解得干干净净。
有选择吗？
从来没有。
他驱动轮椅，碾过一地冰冷的寂静，回到那台老旧的训练舱前。舱盖内壁上，昨晚喷溅的暗红血迹已经干涸发黑，像一块丑陋的疮疤。
他没有清理。
只是看着。
然后，伸手，撕掉太阳穴上已经失效的止痛贴。皮肤被扯得生疼，留下黏腻的胶痕。他又从口袋里摸出宋亚轩给的那板新的，看也没看，直接撕下四片，加倍剂量，狠狠拍在额角和后颈。
冰凉的灼烧感瞬间炸开，试图压过颅腔内一蹦一蹦的钝痛。
连接。
接口冰冷地刺入依旧红肿的后颈皮肤，带来一阵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晕眩。
视野沉入黑暗。
没有选择复杂地图，依旧是那片空茫的基础训练场。没有移动标靶，只有空气里随机生成、毫无规律的微弱能量波动点——模拟宋亚轩所说的“不规则能量湍流”。
他需要找到它们，预判它们下一次波动的精确时间和幅度。
这比移动标靶难上千百倍。虚无，缥缈，无迹可寻。
意识像是被扔进一台高速离心机，疯狂旋转，撕扯。止痛贴的药效和神经接驳的副作用猛烈对冲，眼前不再是发黑，而是爆开一团团扭曲的、色彩怪诞的光斑。胃里空无一物，却痉挛得像是要把自己拧断。
一次。
两次。
十次。
一百次……
失误。全是失误。
感知到的波动总是慢半拍，或者快一瞬。预判的角度偏差离谱。精神无法集中，阿哲惨白的脸和宋亚轩冰冷的指令交替闪现，像两把锉刀打磨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冷汗像溪流一样从额头滚落，迷住眼睛，涩痛难忍。效能贴下的手臂肌肉突突狂跳，每一次敲击键盘都像是最后一次发力。
不够。
还差得远。
0.1秒的误差？他现在连1秒的稳定都做不到！
一股暴戾的焦躁猛地窜起，他低吼一声，拳头狠狠砸在轮椅扶手上！金属发出沉闷的巨响，回荡在死寂的宿舍里。
就在这时——
训练舱老旧的音响里，突然响起一阵极其细微、被电流干扰得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丁程鑫猛地一僵，操作瞬间变形！
“……救…救我……”
“……好疼……”
“……鑫哥……跑啊……”
是阿哲的声音！
扭曲，模糊，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像是从深渊最底层传来的录音！
丁程鑫骇然四顾，训练场内空无一物，只有那些随机波动的能量点。是幻听？还是……神经接驳过度产生的幻觉？
“滋啦——！”
声音骤然变得尖锐！像是录音被强行倒带，然后又以更扭曲的速度播放！
“……同步率……提升……”
“……耐受性……测试……”
“……彼岸花……”
破碎的词组，混合着阿哲的惨叫和冰冷的系统音，变成一锅混乱邪恶的毒汤，狠狠灌入他的脑海！
“呃啊——！”
丁程鑫抱住仿佛要裂开的头，发出痛苦的嘶鸣！眼前的色彩光斑疯狂扭曲，变成阿哲窒息的脸，变成宋亚轩冰冷的眼，变成那条平坦的直线！
精神阈值在疯狂报警！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彻底冲垮的边缘——
那些混乱扭曲的噪音和幻象，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住，骤然停滞了一瞬！
就在那一瞬间的绝对寂静里——
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能量波动点，在他感知的边缘一闪而过！
它的频率……它的轨迹……
和宋亚轩指令里描述的第二次与第三次湍流间歇的感觉……好像！
本能先于意识！
他那双快要报废的手，猛地动了！
“幽影歌者”的法杖以一个扭曲的角度抬起——
技能放出！
嗡……
一道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能量屏障，以一个精准到毫厘的提前量，悄无声息地展开，恰好格挡住了那个微弱波动点下一次即将爆发的峰值！
虽然只持续了0.3秒不到就溃散了！
但成功了？！
这一次，没有失误？！没有触发……惩罚？！
丁程鑫喘着粗气，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腔。眼前的幻象和噪音潮水般褪去，只剩下训练场冰冷的虚无。
刚才……是怎么回事？
那幻听……那恰到好处的停顿……
是巧合？
还是……
一个冰冷的、不敢深思的念头掠过脑海。
他猛地摇头，试图甩掉这荒谬的想法， focus 回到训练上。
抓住那一瞬间的感觉！
继续！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狂地投入下一轮练习。幻听和幻象依旧会不时出现，折磨着他的神经，但每一次，在他快要彻底崩溃的边缘，总会出现那一瞬间诡异的停滞，而每一次停滞，总会恰好有一个关键的波动点出现，让他能捕捉到，练习那精准到变态的预判。
这种“巧合”频繁得令人毛骨悚然。
像是在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精准地“喂招”。
又像是在经历一场量身定制的、地狱式的……淬炼。
时间在这种极致的痛苦和诡异的“进步”中飞速流逝。
……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被一阵尖锐的闹铃声惊醒。
是设定的起床时间。
他猛地断开训练连接，剧烈的眩晕和呕吐感瞬间袭来，他趴在轮椅扶手上干呕了半天，什么也吐不出来。
抬起头，看向镜子里。
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出血，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只剩下一具空壳。
但是……
他慢慢抬起依旧颤抖的手，放在眼前。
那种精准切入波动缝隙的、冰冷诡异的触感……似乎比昨晚更清晰了一点。虽然依旧不稳定，但不再是完全抓瞎。
宋亚轩要的0.1秒误差，依旧遥不可及。
但那条通往黄泉路的绝径上，他似乎……勉强看到了一点点模糊的脚印。
被逼着，用血和命，看到了一点点。
他咧开嘴，想笑，却扯动了干裂的嘴唇，渗出血珠。
比哭还难看。
……
接下来的半天，是公开训练日。
巨大的环形训练场看台上，坐满了媒体和抽选来的幸运粉丝。长枪短炮的镜头和兴奋的目光，聚焦在场上光鲜亮丽的职业选手身上。
丁程鑫被工作人员推到他角落的机位。聚光灯打下来，烫得他皮肤发疼，额角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看台上那些投射过来的目光——好奇，探究，怜悯，还有毫不掩饰的轻蔑。
“快看！那就是Ding！”
“坐轮椅那个？真能打？”
“听说手也废了，宋神带他真是疯了……”
“噱头吧？NYK为了热度脸都不要了……”
窃窃私语声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钻进耳朵里。
李斌和其他几个队员坐在不远处，表情冷漠，甚至带着点不耐烦，仿佛他的存在污染了这片场地。
宋亚轩坐在主位，戴着降噪耳机，侧脸冷峻，正在做手部热身，动作流畅好看，引来看台上一阵压抑的尖叫。他自始至终，没有往丁程鑫这边看一眼。
公开训练的内容是常规的团队对抗练习赛。
地图加载。
丁程鑫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昨晚那点沾着血的“感觉”抓回来。但手指一碰到鼠标键盘，那种巨大的滞涩感和神经刺痛就汹涌而来。现场的嘈杂，镜头的聚焦，队友冷漠的态度……像无数只无形的手，拉扯着他的注意力。
操作变形，失误频频。
“灵媒快抬血啊！发什么呆！”队伍频道里响起队友不满的抱怨。
“啧，这走位……对面狙击手笑麻了。”
“辅助能不能跟一下？掉线了？”
每一次失误，都能感受到看台上投来的目光更加刺眼，窃窃私语声更大。镜头甚至特意给了他操作台一个特写，捕捉着他颤抖的手指和苍白的脸。
耻辱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勒越紧，几乎要让他窒息。
他咬紧牙关，拼命试图集中精神，但越是着急，操作就越是僵硬失误。
又一次走位失误，直接撞进了对方的技能范围，血线瞬间暴跌！
“操！”耳机里传来李斌毫不掩饰的怒骂，“会不会玩？！不想打就滚下去！”
看台上响起一阵清晰的嘘声和嘲笑。
丁程鑫的脸瞬间血色尽失，手指僵在键盘上，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
一直沉默的宋亚轩，突然在队伍频道里开口。
声音冰冷，平稳，没有任何情绪。
“左翼35度，废弃能量塔基座，预判1.5秒震荡陷阱，打断对面治疗读条。”
指令清晰，快速，和那天训练赛时如出一辙。
丁程鑫猛地一怔。
几乎是本能，他那双还在发抖的手已经动了——以一种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速度和精准！
灵媒角色猛然扭身，法杖尖端微光一闪——
“砰！”
一声轻微的爆炸声。对面正在读条的治疗技能被硬生生掐断！
机会！
宋亚轩的突击手如同鬼魅般切入，剑光爆裂，瞬间将因技能反噬而僵直的治疗蒸发！
【First Blood！】
系统提示音响起。
全场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惊呼和掌声！
“漂亮！”
“这预判！神了！”
“刚才谁说他废物的？打脸了吧！”
看台上的风向瞬间转变。
丁程鑫愣在原地，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击杀提示，心脏狂跳，手心全是冷汗。
刚才……他是怎么做到的？
那种感觉……那种精准切入缝隙的感觉……
宋亚轩……是在帮他？
他下意识地看向主位的宋亚轩。
宋亚轩已经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操作着自己的角色，仿佛刚才那句解围的指令只是随口一提，甚至懒得多看他一眼。
接下来的训练赛，丁程鑫的状态依旧起伏不定，失误不少，但每当失误累积到快要彻底崩盘、引来嘘声的时候，宋亚轩总会冷不丁地扔出一个极其精准、甚至有些超前的简短指令，强行将他的操作掰回正轨，制造出一个个看似惊险却又恰到好处的“高光”时刻。
每一次，都精准地掐灭了即将燃起的质疑，又将看台上的期待和惊叹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媒体区的闪光灯疯狂闪烁，捕捉着NYX“折翼天才”在“救赎之神”带领下一次次“创造奇迹”的画面。
丁程鑫机械地执行着指令，后背却一阵阵发冷。
他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
这根本不是训练。
这是一场秀。
一场由宋亚轩精准操控的、展示给所有人看的……完美秀。
而他，只是秀台上那个被提着线的、偶尔能惊鸿一瞥的……残破木偶。
所有的“高光”，所有的“奇迹”，都在宋亚轩绝对的控制之下。
他所谓的“进步”，所谓的“价值”，不过是宋亚轩需要他在这场秀里呈现出来的、早已计算好的“效果”！
公开训练终于在一种诡异的热烈气氛中结束。
粉丝欢呼着涌向选手通道口，媒体们意犹未尽地整理着素材。丁程鑫被工作人员推着，跟在队伍最后面，低垂着头，避开那些投射过来的、意味复杂的目光。
经过媒体区时，一个兴奋的记者突然冲破安保的阻拦，将话筒猛地怼到了他的面前，差点撞到他的下巴。
“Ding选手！刚才几次精彩操作真是太神了！和宋神的配合简直天衣无缝！请问你们私下是不是进行了非常刻苦的特训？你对即将到来的表演赛有多大信心？”
刺眼的闪光灯晃得他睁不开眼，问题一个接一个砸过来。
丁程鑫猛地缩了一下，脸色更加苍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种被公开处刑的窒息感再次涌上，胃里翻搅。
就在这时，一只手臂横插过来，格开了几乎要戳到他脸上的话筒。
宋亚轩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面无表情地挡在了他和记者之间。
“他的状态需要调整。”宋亚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冷硬的压迫感，瞬间压过了现场的嘈杂，“问题去问新闻官。”
记者被他的气场慑住，讪讪地缩回了话筒。
宋亚轩不再理会，侧过头，目光极淡地扫过丁程鑫惊魂未定、冷汗涔涔的脸。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
不是扶他，也不是推轮椅。
而是用两根手指，极其随意地，替他拈掉了粘在NYX队服肩线位置的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沾上的、极细的白色线头。
动作自然，甚至带着点难以言喻的……亲昵？
仿佛只是顺手打理一下队友的仪表。
但丁程鑫却浑身猛地一僵！
宋亚轩的指尖隔着衣料，极快地、若有似无地擦过他锁骨下方某一点皮肤。
那里……是昨天训练时，神经接驳过载最严重、也是涂抹了凝胶的地方，此刻依旧敏感红肿。
冰凉的触感一掠而过。
带来一阵细微的、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战栗。
丁程鑫猛地抬头，对上宋亚轩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依旧没什么情绪，深得像潭水。但在那平静无波的水面之下，丁程鑫却仿佛看到了一丝极快的、冰冷的、了然的……
嘲讽。
像是在说：看，离了我，你连这点场面都应付不了。
下一秒，宋亚轩已经收回了手，将那根根本不存在的线头随意弹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转身，在粉丝更大的欢呼和媒体的追逐中，面无表情地朝通道口走去。
留下丁程鑫僵在轮椅里，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刚才被触碰过的那点皮肤，像是被毒蛇的信子舔过，留下冰冷的、粘腻的剧毒。
他慢慢低下头，蜷缩起手指。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掐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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