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碾过后台光滑的地板,像滑向断头台的囚车。3号准备间门口挤满了忙碌的工作人员,空气里弥漫着发胶、粉底和一种廉价的香氛气味,混杂着嘈杂的人声和对讲机的电流杂音,令人头晕目眩。
丁程鑫被助理推着,穿过这片混乱。刺眼的化妆镜灯晃得他睁不开眼,像无数个聚焦的审判之眼。他被按在镜子前,柔软的粉扑带着刺鼻的香粉味扑面而来,试图掩盖他过分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浓重的青黑。
化妆师动作熟练,嘴里不停地念叨:“哎哟这黑眼圈……脸色也太差了……没事没事,多盖几层,灯光一打看不出来……头发也得弄弄,太塌了……”
冰凉的刷子和海绵在他脸上游走,像是在粉刷一堵即将坍塌的墙。丁程鑫僵硬地坐着,任由摆布,视线落在镜子里那个被一点点涂抹、修饰,变得“光鲜”起来,却更加陌生的人影上。
像一具被精心打扮的尸体。
服装师拿着一套崭新的、面料硬挺的NYX队服过来,胸口那条猩红的烛龙咆哮着,比平时更加刺眼。
“来,换上场服,小心点别弄花了妆。”
丁程鑫被动地抬起胳膊,配合着换上那套仿佛枷锁般的队服。布料摩擦着后颈红肿的接口和身上各处隐秘的酸痛,带来一阵细密的刺痛。
“好了好了,快!推去候场区!开幕式流程开始了!”助理的声音焦急地催促。
他被再次推走,穿过更加喧闹混乱的后台通道。巨大的音乐声和观众席传来的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心脏也跟着那鼓点疯狂地、不适地悸动。
候场区光线昏暗,挤满了等待上场的舞者、工作人员和其他战队的选手。看到他被推过来,各种目光瞬间聚焦——好奇的,探究的,怜悯的,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看戏般的打量。
“哟,真来了啊?”
“这身板,能打吗?别一会儿晕台上了。”
“NYX真是为了热度脸都不要了……”
“嘘……小声点,人过来了……”
低低的议论声像毒蛇一样钻进耳朵。
丁程鑫垂着眼,手指死死抠着轮椅扶手,指甲陷进皮革里。那处被宋亚轩警告过的大腿肌肉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细微跳动,连带着固定支具下的残肢都传来一阵幻痛。
他死死咬住牙关,试图压下那阵生理性的痉挛和翻涌的恶心感。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强大的气场自身后压迫而来。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瞬间消失。
宋亚轩走了过来。
他已经换好了比赛服,同样的黑金配色,穿在他身上却挺拔料峭,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锐利。他脸上也带了点淡妆,勾勒得五官更加深邃冷峻,却也掩不住眼底那片沉沉的、毫无波澜的黑。
他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到丁程鑫轮椅旁边停下,目光落在前方通道出口那片被舞台追光灯切割出的、过于明亮的光域。
主持人夸张激昂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介绍着即将登场的NYX战队。
“……现在,让我们有请——永远带来奇迹的‘轩神’,宋亚轩!以及……”主持人的声音刻意拖长,吊足了胃口,背景音乐也变得悲情而煽情,“……这位历经磨难、却依旧选择勇敢站上赛场的——‘不死的凤凰’,Ding!”
“哗——!!!”
观众席爆发出更加狂热的欢呼和掌声,还夹杂着不少感性的尖叫。
“凤凰?噗……”身后传来李斌极轻的、毫不掩饰的嗤笑。
丁程鑫的后背瞬间绷紧,耻辱感像火焰一样烧遍全身。
宋亚轩像是根本没听见,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极淡地扫了一眼丁程鑫惨白的侧脸和微微发抖的手指。
然后,他俯下身。
动作很快,在外人看来,像是队友间最后时刻的鼓励或叮嘱。
冰冷的呼吸擦过丁程鑫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
宋亚轩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每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丁程鑫的鼓膜:
“记住那0.5秒的感觉。”
“摔下去的时候,姿势好看点。”
说完,他毫不留恋地直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句“天气不错”。
追光灯猛地打在他们身上!
白茫茫一片,瞬间吞噬了一切视觉!
巨大的声浪和热浪扑面而来!
“走吧!‘凤凰’!”工作人员在一旁急促地低声催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推起了他的轮椅。
宋亚轩已经率先一步,迈入了那片令人眩晕的强光之中,挺拔的背影瞬间被欢呼和尖叫吞没。
丁程鑫被推着,跟在他身后,像是被拖拽着,踉跄地撞进这片喧嚣刺眼的炼狱。
轮子碾过舞台光滑的地板,发出微不足道的噪音。
台下是望不到边的、挥舞着荧光棒的黑暗人海,无数的镜头如同冰冷的复眼,聚焦在他身上,捕捉着他的每一丝狼狈和脆弱。
主持人的声音还在煽情地诉说着他的“悲惨”和“坚强”,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神经上。
他死死低着头,不敢看台下,不敢看镜头,更不敢看前方宋亚轩那冷漠的背影。强光刺得他眼睛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又被强行逼回去。
胃里翻搅得厉害,那口一直哽着的血气又涌了上来,他死死咽下去,喉咙里一片腥甜。
短短的舞台路程,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被推到指定的位置,停下。
追光灯烤得他皮肤发烫,冷汗却一层层地冒出来,冰透内里的衣服。
宋亚轩就站在他斜前方半步的位置,接受着全场的顶礼膜拜,侧脸冷硬,没有任何表示。
开场环节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中煎熬地度过。
主持人终于说完了最后的串词,背景音乐变得激昂,预示着表演赛即将开始。
工作人员上前,准备将丁程鑫推往比赛席。
就在这时。
观众席侧方,突然响起一阵极其突兀、尖锐的骚动!
“啊——!干什么!”
“拦住他!”
“保安!”
一个身影猛地冲破了安保的阻拦,如同疯了一样,跌跌撞撞地扑向舞台方向!
那是个年轻男人,头发凌乱,脸色是一种极不正常的潮红,眼神涣散狂乱,身上穿着皱巴巴、沾着污渍的衬衫,嘴里语无伦次地嘶喊着:
“……假的!都是假的!”
“……芯片……植入……”
“……跑!快跑啊!他们来了……”
他的目光猛地锁定了舞台上,锁定了聚光灯下的丁程鑫和宋亚轩,瞳孔骤然缩紧,像是看到了极恐怖的东西,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叫:
“……实验体!是他们!就是他们——!!!”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不是什么武器,只是一个半旧的、看起来像是某种工业仪器的黑色方盒,上面延伸出几根乱七八糟的电线!
他举起那黑盒,像是举着什么圣物或者炸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舞台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吼出最后一句:
“……‘彼岸’……开了——!!!”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来自远处高点的安保)
男人身体猛地一颤,额头上爆开一团血花,动作僵住,那双狂乱的眼睛瞬间失去所有神采,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他手中那个黑盒掉落在地,发出“哐当”一声脆响,摔得裂开,里面露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根本看不出用途的电路板和零件。
根本没有爆炸。
只是一堆废铜烂铁。
死寂。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声音、动作、表情,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只有那具缓缓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和舞台上刺目的追光灯,构成一幅极度荒诞、骇人的画面。
几秒钟后。
“啊——!!!!”
更大的、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从观众席某个角落炸开!如同点燃了引线,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开来!人群开始骚动,推搡,哭喊,试图逃离!
“冷静!大家冷静!”
“是意外!只是意外!”
“安保!控制场面!”
主持人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声嘶力竭地喊着,却很快被淹没在更大的混乱噪音中。
舞台上,所有工作人员都惊呆了,不知所措。
丁程鑫僵在轮椅里,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死死盯着台下那片混乱,盯着那具迅速被安保人员围起来的尸体,盯着那个摔裂的黑盒……
那个男人临死前狂乱的嘶喊,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
假的…芯片…实验体…彼岸……
和他看到的巴士广告……和U盘里的数据……和阿哲的惨叫……
全都对上了!
不是意外!
这不是意外!
是冲着他和宋亚轩来的!是某种……宣告!或者……灭口?!
他猛地转头,看向旁边的宋亚轩。
宋亚轩也正看着台下那片混乱。
侧脸在强光下显得异常冷硬,下颌线绷紧,但……也只是绷紧而已。他的眼神深不见底,里面没有惊恐,没有错愕,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审视。
仿佛在评估这场意外事故对流程的影响。
仿佛台下死的不是一个人,只是不小心闯入舞台的一只苍蝇。
丁程鑫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手狠狠攥紧,然后彻底沉入了不见底的寒渊。
宋亚轩的视线从台下收回,极淡地扫过丁程鑫骇然失色的脸,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嫌恶他的失态。
然后,他对着旁边已经吓傻的工作人员,开口。
声音透过微微开启的麦克风,清晰地传了出来,冰冷,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甚至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愣着干什么?”
“清场。”
“比赛照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