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眼泪砸在手背上,像熔岩滴落冰面,烫得丁程鑫猛地一颤。他慌忙用手背去擦,动作粗鲁,蹭得皮肤生疼,却越擦越多,视线彻底模糊。
谢幕?
用这副被改造、被监视、连一块肌肉抽搐都无法自主的身体?在全世界面前,演完这场注定毁灭的戏,然后像阿哲一样,被溶解得干干净净?
喉咙里堵着硬块,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窒息感勒紧脖颈。他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更浓郁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阵失控的哽咽。
不能哭。
哭了,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他深吸了几口冰冷的、带着尘埃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颤抖的手指摸索着,从轮椅侧袋里掏出那板被宋亚轩评价为“垃圾”的强效止痛贴。塑料板边缘锋利,割着指腹。
他撕下最后两片,看也不看,狠狠拍在依旧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和后颈。冰凉的灼烧感再次炸开,短暂地压过了颅内的钝痛和那处被宋亚轩警告过的肌肉的酸胀。
然后,他驱动轮椅,来到房间唯一的穿衣镜前。
镜子里的人,眼眶通红,脸色惨白如纸,头发被冷汗浸湿,黏腻地贴在额角,嘴角还残留着一点没擦干净的血渍和泪痕。狼狈,脆弱,像一张被揉皱后又勉强展平的纸。
NYX的队服宽大地罩在他消瘦的身体上,左胸那个咆哮的烛龙Logo,猩红刺眼,像一个烙上去的耻辱印记。
他盯着那个Logo,看了很久。
然后,他伸出手,指尖碰到冰凉的镜面,沿着镜子里自己扭曲的轮廓,慢慢向下,最后停在了左胸心脏的位置。
隔着衣料,能感受到底下微弱而快速的跳动。
一下,一下。
像被困在笼子里濒死的鸟。
他的指尖开始用力。
指甲抠进队服的布料,抠紧底下的皮肤。
越来越用力。
仿佛要将那个Logo,连同底下这块皮肉,一起硬生生抠下来!
呼吸变得急促,额角再次渗出冷汗。效能贴下的手臂肌肉因这自虐般的用力而剧烈颤抖。
镜子里的影像开始晃动,模糊。
就在指甲几乎要刺破皮肤的前一秒——
他猛地松开了手。
粗重地喘息着,看着镜子里左胸那块被掐得通红的皮肤,和依旧完好无损的烛龙Logo。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无力感,席卷而来。
他毁不掉。
什么都毁不掉。
这副身体,这身衣服,这场早已写好的结局。
他瘫在轮椅里,看着镜子里那个绝望的自己,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就这样了吗?
就这样认命了?等着被推上黄泉路,等着谢幕,等着被清理?
凭什么?
凭什么他就要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摆布,被利用,直到彻底失去价值?
一股极其暴戾的、不甘的怨毒,毫无预兆地从那冰冷的绝望深处窜起,烧得他眼底一片血红。
宋亚轩不是要看他“谢幕”吗?
不是要榨干他最后这点“价值”吗?
好啊。
他猛地抬手,用袖子狠狠擦掉脸上的残泪和血污,动作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那就看看。
到底是谁,给谁谢幕!
他驱动轮椅,再次来到那台老旧的训练舱前。舱盖内壁,那摊暗红的血迹依旧刺眼。
他盯着那血迹,看了两秒,然后面无表情地连接上线。
冰冷的接驳感刺入。
视野沉入黑暗。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空白训练场。
而是直接调出了【黄泉路】地图。
狭窄的孤桥,昏暗的光线,两侧无尽的、吞噬一切的深渊。
熟悉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他无视了心脏疯狂的擂动和生理性的恐惧,直接将训练模式调到最高难度——无限复活禁用,痛感模拟100%。
然后,选择了那个扭曲的、抱着虚幻弦琴的【幽影歌者】。
角色载入。
生涩,僵硬,与这死亡地图格格不入。
他操纵着“幽影歌者”,摇摇晃晃地踏上那座独木桥。
第一步迈出,落脚点计算失误,角色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栽下深渊!系统警告音尖锐响起!
丁程鑫额头瞬间布满冷汗,死死稳住操作。
第二步,预判桥面 invisible 的能量湍流失败,一道无形的冲击波狠狠撞在角色身上,血线猛地掉了一截!虚拟的剧痛反馈如同电流窜过四肢百骸!
他咬紧牙关,哼都没哼一声,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昏暗的桥面,试图捕捉那些该死的、不规则波动的轨迹。
第三步,第四步……
失误,不断的失误。
跌落,死亡,重置。
再跌落,再死亡,再重置。
痛苦反馈一次次累积,像是真实的伤害叠加在他本就破败的身体上。冷汗浸透了一次又一次,后颈的接口烫得吓人,那处被宋亚轩警告过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带动着整条右腿都在细微痉挛。
但他不管。
只是死死盯着屏幕,一次次冲上那座绝命之桥,一次次摔得粉身碎骨。
像一头固执的、撞向南墙的困兽,哪怕头破血流,也要在那墙上撞出一道缝来!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和重复的死亡中失去意义。
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直到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操作完全凭借着一股近乎本能的狠劲。
又一次重置。
角色出现在桥头。
他喘着粗气,视野里全是乱飞的金星和血红的警告提示。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鼠标。
就在他准备再一次冲上去送死时——
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桥面左侧某一块不起眼的、颜色略深的岩石纹理!
那块纹理的形状……和宋亚轩指令里提到的、第二次能量湍流爆发前0.8秒的预兆特征……完美吻合!
是巧合?还是……
大脑根本来不及思考!
全凭着一股被死亡淬炼出的、野兽般的直觉!
他的手指先于意识动了!
“幽影歌者”的法杖以一个极其别扭的角度猛然挥出——不是攻击,不是防御,而是将一个最低阶的、毫无伤害的“微光印记”,精准地打在了那块岩石纹理正前方半步的虚空!
就在印记生成的下一秒!
“嗡——!”
一道狂暴的无形能量湍流,恰好从那个点猛地爆发开来!狠狠撞碎了那个刚刚生成的、脆弱的“微光印记”!
印记破碎的光屑四溅!
但也正因为这0.1秒都不到的阻挡和标记——
丁程鑫清晰地“看”到了!那能量湍流的完整形态和波及范围!
就是现在!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的疲惫和痛苦仿佛瞬间被抽空!一种冰冷的、极致的专注掌控了他!
手指如同抽搐般在键盘上掠过!
“幽影歌者”的身体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态向右侧极限倾斜,琴弦拨动——
一道细微的能量屏障险之又险地擦着能量湍流的边缘展开,并非完全格挡,而是巧妙地将其一部分威力,向着右下方某个特定角度——
折射了出去!
嗤!
被折射的能量余波,如同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地没入右侧深渊的黑暗中。
一秒。
两秒。
就在丁程鑫以为计算失误之时——
“轰!!!”
右侧深渊之下,猛地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回响!像是某种隐藏的、不稳定能量结构被意外触发!
爆炸的冲击波甚至微微撼动了整座孤桥!
成了?!
虽然和他预想的角度偏差了起码二十度!虽然完全不知道炸到了什么鬼东西!
但这种利用环境、精准折射制造意外效果的方式……
丁程鑫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冲刷着血管,带来一阵阵耳鸣!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屏幕里那个因为极限操作而耗蓝过度、微微喘息的“幽影歌者”。
又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那双还在剧烈颤抖、却刚刚完成了一次不可思议操作的手。
一种极其诡异的、冰冷的战栗,顺着脊椎一路爬上天灵盖。
这不是他练出来的。
这更像是……某种被强行植入身体里的、属于“幽影歌者”本身的……战斗本能?!
在他被逼到绝境、意识模糊的时候,自己苏醒了?!
就在他震惊恍惚之际——
“嘀嘀嘀——”
训练舱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通讯请求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猛地断开连接,剧烈的眩晕和呕吐感再次袭来。
喘着气,看向通讯器屏幕。
是战队助理。
【Ding选手,开幕式彩排提前一小时!请立刻到3号准备间化妆造型!】
后面跟着一连串急促的感叹号。
丁程鑫盯着那行字,又缓缓抬头,看向屏幕里【黄泉路】那张阴森的地图。
眼底的血红尚未褪去,震惊和恍惚被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疲惫到极致后的、冰冷的麻木。
彩排?
化妆?
为几个小时后,那条真正的黄泉路……粉墨登场。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
然后,驱动轮椅。
像个真正的、合格的木偶。
走向那个为他准备好的……
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