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宫的庭院里,种着几竿修竹,叶片在晨风里轻轻摇曳,筛下斑驳的光影。青石铺就的小径干净无尘,路边摆着几盆兰草,开得清幽雅致,与安嫔的气质相得益彰。
安嫔正坐在窗前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方绣到一半的帕子,银线在素白的丝绢上绣出半朵兰花。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宫装,领口袖边绣着浅碧色的缠枝纹,头上只簪了一支白玉簪,更显得清丽温婉,眉宇间那抹温柔几乎能滴出水来。
“梅妹妹来了,快坐。”安嫔抬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刚沏好的雨前龙井,尝尝?”
梅良玉在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那方绣帕上,笑道:“娘娘的绣工真好,这兰花看着跟活的一样。”
“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安嫔放下绣绷,亲手给她倒了杯茶,“妹妹今日来找我,怕是不单为了喝茶吧?”
果然是个聪明人。梅良玉心里暗叹,也不绕弯子了,直接拿出那把匕首的拓印图纸(是她特意让小钱画的):“娘娘,您看这个。”
安嫔的目光落在图纸上,看到那个“月”字标记时,眼神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这是……尘瑜的那把匕首?怎么会在妹妹这儿?”
“实不相瞒,”梅良玉看着她的眼睛,“这把匕首,是杀害兰才人的凶器。”
安嫔的脸色瞬间白了,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说什么?这……这不可能!那匕首是太后赏给尘瑜的,他一直宝贝得很,怎么会……”
“可事实就是如此。”梅良玉语气平静,“匕首上的‘月’字标记,还有工部的记录,都证明这就是大皇子的匕首。娘娘,您能想想,这匕首最近有没有离开过大皇子身边?或者……被什么人借走过?”
安嫔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语气带着浓浓的担忧:“尘瑜才五岁,平日里匕首都由奶嬷嬷收着,只在他玩闹时才拿出来。我……我没听说他借给过谁啊。会不会是……被人偷了?”
“有这个可能。”梅良玉点头,“那负责保管匕首的奶嬷嬷,娘娘能让我见见吗?”
安嫔立刻道:“当然可以。翠儿,去把李嬷嬷叫来。”
很快,一个穿着深蓝色嬷嬷服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身材微胖,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但眼神很亮,一看就是个精明人。这就是大皇子的奶嬷嬷,李嬷嬷。
“李嬷嬷,”梅良玉直接问,“大皇子那把带‘月’字的匕首,你最近见过吗?有没有丢过?”
李嬷嬷愣了一下,随即肯定地说:“回姑娘,匕首一直收在小殿下的玩具箱里,前天我还见过呢,没丢啊。”
“前天?”梅良玉追问,“具体是什么时候?”
“前天下午,小殿下要玩‘将军打仗’的游戏,我还拿出来给他了,玩完就收回去了,千真万确!”李嬷嬷拍着胸脯保证。
前天下午……兰才人是前天晚上死的。也就是说,匕首在案发前还在大皇子宫里,是案发当晚被人拿走的?
梅良玉皱起眉:“那晚保管匕首的是谁?有没有外人进过大皇子的寝殿?”
李嬷嬷想了想,道:“那晚是我值夜,寝殿的门都是锁好的,没看到外人进来啊。不过……”她犹豫了一下,“半夜的时候,小殿下说渴,我去外间倒茶,离开过一小会儿,也就一炷香的功夫。”
一炷香的功夫,足够有人溜进去偷匕首了。
梅良玉看向安嫔:“娘娘,那晚大皇子宫里除了李嬷嬷,还有谁在?”
“还有两个小太监和一个宫女,都在外面的耳房当值。”安嫔道,“我已经让人去叫他们了,妹妹想问什么,尽管问。”
看来是问不出更多了。安嫔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表达了震惊和担忧,又提供了合理的解释,让人挑不出错处。
梅良玉端起茶杯,掩饰住眼底的思索。茶水清冽,带着淡淡的兰花香,可她心里却觉得这静安宫的空气,比芷兰轩的血腥味还要让人窒息。
“说起来,”梅良玉放下茶杯,语气随意地像是闲聊,“大皇子今年五岁了吧?听说很聪明,平日里都喜欢玩些什么?”
提到儿子,安嫔脸上的温柔真切了许多,嘴角也扬起一抹笑意:“是啊,都五岁了。他性子皮,最喜欢玩弓箭和刀剑,整天舞枪弄棒的,说长大了要像皇上一样当大将军呢。”
“哦?那他的玩伴多吗?”梅良玉状似好奇地问,“有没有经常和哪个宫的小主或太监一起玩?”
安嫔想了想,道:“他最喜欢去找大公主玩,两人是亲兄妹,感情好得很。有时候玉贵人也会来逗他玩,送些新奇的玩意儿。”
玉贵人?又是她。
梅良玉心里的疑团更大了。这玉贵人,不仅和兰才人有过争执,还经常去慈安宫,又和大皇子交好,知道的事情更是多得出奇,怎么看都像是这盘棋里的一颗关键棋子。
“对了,”梅良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前几天我去御花园,好像看到大皇子在和一个小太监玩捉迷藏,那小太监穿着灰衣,跑得可快了,不知道娘娘认识吗?”
安嫔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尘瑜贪玩,宫里的小太监他大多认识,具体是谁,我也说不准。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那小太监眼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梅良玉笑了笑,没再多问。
她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了。安嫔的防线太坚固,尤其是在涉及到儿子的事情上,更是滴水不漏。
看来,得从大皇子本人身上找突破口了。虽然他才五岁,但小孩子往往能看到大人忽略的东西。
“娘娘,”梅良玉站起身,“打扰您这么久,真是抱歉。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告辞。”
“妹妹慢走。”安嫔也起身相送,依旧是那副温柔得体的样子。
走出静安宫,梅良玉回头望了一眼那掩映在修竹中的宫殿,心里嘀咕:【这安嫔,看着像碗温水,实则是口深井,深不见底啊。】
她对春喜道:“走,去大皇子的寝殿附近转转,说不定能碰到小殿下。”
春喜一脸茫然:“姑娘,您找小殿下做什么?他才五岁,能知道什么啊?”
“你不懂,”梅良玉神秘地笑了笑,“有时候,最不懂事的人,反而能说出最懂事的话。”
而此时的芷兰轩,张大人正拿着老赵刚送来的卷宗,眉头紧锁。
“大人,查到了!”老赵一脸兴奋,“御花园负责修剪花木的园丁里,有个叫小三子的,最近行为很反常。案发前几天,有人看到他和兰才人的贴身宫女莲心在角门偷偷摸摸说过话!”
“小三子?”张大人眼睛一亮,“查他的底细了吗?”
“查了!”小钱在一旁补充,“他是去年才进宫的,以前在工部当差,后来因为手脚不干净被调去了御花园。而且……他是路昭仪宫里一个管事太监的远房侄子!”
路昭仪?!
张大人猛地站起身,官袍的下摆扫过桌案,带起一阵风:“好个路昭仪!表面上嚣张跋扈,暗地里却藏着这么多勾当!”
“大人,要不要现在就去抓小三子?”老赵摩拳擦掌。
“不急。”张大人摆摆手,眼神锐利,“先派人盯着他,看看他和路昭仪宫里还有没有联系。兰才人手里的‘月华浓’,说不定就和他有关!”
阳光穿过芷兰轩的窗棂,照在那把染血的匕首拓印上,“月”字标记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后宫的迷雾,似乎正在一点点被拨开,但真相的轮廓,却变得越来越模糊。
梅良玉站在大皇子寝殿外的回廊下,看着不远处一群小太监陪着一个穿着明黄色小袍子的小男孩玩耍。那男孩眉眼精致,像极了安嫔,正是大皇子祁尘瑜。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裙摆,露出一个自认为最友善的笑容。
【祁尘瑜小朋友,姐姐来了。希望你不是你娘的翻版,不然我这“哄小孩”技能可就派不上用场了。】
查案之路漫漫,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一个五岁的孩子了。这感觉,真是……一言难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