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上的宫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透过绢纱,在青石板上投下一圈圈模糊的光影。晚风卷着廊下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带着深秋的凉意。
梅良玉跟着张大人往瑶光殿走,心里还琢磨着祁尘瑜那几句“红衣服姐姐”的证词,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她今天穿的水绿色襦裙沾了点草屑,是蹲在地上跟大皇子画画时蹭的,倒添了几分烟火气。张大人的藏青色常服下摆被风吹得微扬,手里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眼神里带着笃定——显然也觉得这案子板上钉钉了。
“说起来张大人,”梅良玉侧头看他,“您说路昭仪要是被抓了,会不会当场撒泼打滚?我还没见过昭仪级别的娘娘耍赖呢。”
张大人被她逗笑了,捋着胡须道:“路昭仪虽骄纵,却极爱体面,怕是会硬撑着不认。不过证据在手,由不得她抵赖。”
两人说着,已到了瑶光殿门口。这座宫殿果然气派,朱红宫门描着金边,檐角挂着的风铃在风里叮当作响,殿内灯火通明,隐约能听到丝竹声,透着一股歌舞升平的奢靡。
“站住!”守门的侍卫拦住他们,眼神警惕,“瑶光殿岂是随意能进的?”
张大人亮出令牌:“大理寺办案,让路昭仪出来回话!”
侍卫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没一会儿,殿内的丝竹声停了,路昭仪披着件火红色的狐裘披风,在一群宫女簇拥下走了出来。她今日换了件石榴红的宫装,领口开得更低,露出精致的锁骨,眼角描着飞翘的眼线,看人的时候带着股漫不经心的媚意,活像只慵懒的火狐狸。
“张大人大晚上闯我瑶光殿,是想查抄不成?”路昭仪斜睨着他们,声音里带着惯有的嘲讽,“还是说,又听了哪个小蹄子的挑拨?”
梅良玉上前一步,笑道:“昭仪娘娘说笑了。我们只是想问几句,前天晚上亥时,您在哪儿?”
“亥时?”路昭仪挑了挑眉,把玩着腕上的金镯子,“自然是在殿里看戏,宫里的人都能作证。怎么,梅姑娘怀疑我?”
“不敢,”梅良玉语气平静,“只是有人看到,那晚您在大皇子宫外晃悠,还拿了把带红宝石的匕首。”
路昭仪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像淬了冰:“胡说八道!谁看见了?让他出来对质!”
“是大皇子祁尘瑜。”张大人沉声道。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安嫔牵着祁尘瑜的手走了过来。安嫔依旧穿着月白色的宫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祁尘瑜则穿着明黄色小锦袍,手里还攥着梅良玉送他的丑布老虎,看到梅良玉时,眼神躲躲闪闪的。
“妹妹听说张大人和梅姑娘在这儿,特意带尘瑜过来看看。”安嫔柔声道,“尘瑜年纪小,怕是看错了,可别冤枉了昭仪妹妹。”
路昭仪看到安嫔,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随即冷笑:“还是安嫔姐姐明事理。一个五岁小儿的话,也能当证据?”
梅良玉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看向祁尘瑜,蹲下身笑道:“殿下,你再想想,前天晚上看到的,是不是这位红衣服姐姐?”
祁尘瑜咬着嘴唇,看了看安嫔,又看了看路昭仪,突然把布老虎往身后一藏,大声道:“我、我记错了!不是这位姐姐!是……是个穿灰衣服的太监!梅姐姐问我是不是红衣服,我说好像是……”
梅良玉:“!!!”
【这小屁孩翻脸比翻书还快?我刚才喂他的糖是喂了狗吗?】
张大人也愣住了,眉头紧锁:“殿下,你前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我忘了……”祁尘瑜眼圈红了,往安嫔身后躲,“奶嬷嬷说,不能乱说话,会被坏人抓走的……”
安嫔连忙搂住他,柔声道:“尘瑜别怕,姐姐在呢。小孩子记性差,记错了也正常。张大人,梅姑娘,你们可不能逼他。”
路昭仪笑得得意,眼神像刀子似的刮过梅良玉:“听到了?一个小屁孩的胡话,也值得你们兴师动众?我看某些人是想借办案攀高枝,可惜眼瞎,找错了由头!”
梅良玉站起身,心里又气又无奈。她看着祁尘瑜躲在安嫔身后的样子,突然明白了——这孩子是被教过了。安嫔看似温和,实则不动声色地引导他改了口,既洗清了路昭仪的嫌疑,又没把自己摘干净,反而显得更无辜。
【好一招借刀杀人,不对,是借娃脱身!】梅良玉心里暗骂,面上却只能强装镇定:“既然殿下记错了,那是我们唐突了。只是案情未明,还请昭仪娘娘配合调查。”
“配合?”路昭仪转身就往殿里走,披风扫过梅良玉的裙角,“本宫没时间陪你们胡闹,要查自己查!”
张大人看着紧闭的殿门,脸色铁青。瑶光殿的侍卫守在门口,摆明了不让他们进去。
“张大人,现在怎么办?”梅良玉叹了口气,感觉自己的“探案雷达”好像被干扰了。
张大人揉了揉眉心:“先回去。大皇子的证词变了,我们手里的证据链断了,硬闯只会落人口实。”
回去的路上,宫灯的光晕拉得更长,照得两人的影子都透着股沮丧。梅良玉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心里把祁尘瑜的布老虎骂了八百遍——早知道这小屁孩会反水,当初就该送他个会扎嘴的刺猬!
“都怪我,”梅良玉懊恼道,“太轻信一个孩子的话了。”
张大人倒没怪她,只是沉声道:“不怪你。是有人故意引导,这后宫的水,比我们想的还深。安嫔看似温和,怕是比路昭仪还难对付。”
回到芷兰轩时,夜已经深了。院子里的梧桐叶落了一地,被风吹得哗哗响,像在嘲笑他们今晚的挫败。春喜端来一碗热汤面,看到梅良玉耷拉着脑袋,忍不住道:“姑娘,您别愁啊。我娘说过,人会说谎,东西不会。就算人记错了,东西总能记得清。”
梅良玉舀面的勺子顿住了。
东西不会说谎?
她猛地抬头,眼睛亮了:“春喜,你再说一遍!”
春喜被她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就、就是我娘说的,比如我偷藏糖被我爹打,我说没偷,可糖纸藏床底下,我爹一翻就找到了……”
梅良玉“啪”地放下勺子,差点把碗扣地上:“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人会被教着说谎,但物证不会!】
她转身就往外跑,春喜在后面喊:“姑娘!面还没吃完呢!”
“不吃了!破案去!”梅良玉的声音远远传来,月白色的裙角在夜色里一闪,像只突然活过来的兔子。
张大人正坐在廊下看卷宗,被她一阵风似的冲出来吓了一跳:“梅姑娘?怎么了?”
“张大人!”梅良玉眼睛亮晶晶的,“我们漏了个东西!玉贵人掉的那只银蝴蝶发簪!”
“发簪?”张大人不解,“那不是她不小心掉的吗?”
“不一定!”梅良玉激动地说,“玉贵人说刚从慈安宫出来,可那发簪掉在去静安宫的路上!而且她提到‘月华浓’能让人神魂颠倒时,语气太笃定了,不像道听途说!还有匕首上的松香,御花园的园丁有松香不奇怪,可慈安宫最近在修佛堂,也用了松香!”
她语速飞快,像倒豆子:“大皇子改口,肯定是安嫔教的,但安嫔为什么要保路昭仪?除非她们有共同的敌人!玉贵人是太后的人,太后想保安嫔和大皇子,会不会是玉贵人拿了匕首,故意让大皇子看到‘红衣服’,再引导我去怀疑路昭仪,其实真正的凶手……”
张大人眼睛也亮了:“是玉贵人?或者……她背后的人?”
“对!”梅良玉一拍手,“玉贵人看似天真,实则什么都知道!她掉的发簪,说不定就是碰过什么东西留下的!还有兰才人借的钱,说不定不是给路昭仪买香料,而是被玉贵人拿去给太后办事了!”
晚风卷着落叶掠过廊下,吹得宫灯轻轻摇晃,明明灭灭的光映在两人脸上,沮丧一扫而空,只剩下破案的兴奋。
“走!”张大人站起身,藏青色的常服在风里扬起,“去查查那只银蝴蝶发簪,还有慈安宫修佛堂的工匠!”
“等等!”梅良玉拉住他,从袖袋里掏出个东西塞给他,“先垫垫肚子,春喜做的糖糕,齁甜,提神!”
张大人看着手里沾着芝麻的糖糕,哭笑不得:“这时候还有心思吃?”
“不吃饱怎么查案?”梅良玉已经往门口跑了,声音里带着笑,“再说了,万一查案查到半夜,总不能饿肚子跟凶手打架吧?”
张大人看着她轻快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把糖糕揣进怀里,快步跟了上去。
夜色更深了,后宫的宫灯依旧亮着,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但这一次,梅良玉心里的光,比任何宫灯都要亮。
【小屁孩会说谎?没关系!老娘有物证!玉贵人想装天真?等着吧,你的银蝴蝶可不会替你撒谎!】
探案之路虽然曲折,但只要本心不变,总能从一堆谎言里,扒出那个闪闪发光的真相。当然,前提是……得先吃块糖糕垫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