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楼的骚乱还没平息，张青岚已经让人备好了马车。礼部尚书府的马车果然气派，乌木车厢镶着银边，车帘是上好的杭绸，绣着缠枝莲纹，车轮裹着厚棉，走起来悄无声息，比梅良玉家那辆“散架款”舒服十倍。
梅良玉斜倚在软垫上，看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淮安城的商铺渐渐稀疏，换成了一座座朱门大院，石狮子蹲在门口，牌匾上的姓氏个个眼熟，不是“王”就是“李”，透着官宦世家的肃穆。她摸了摸车厢壁的雕花，笑着对张青岚道：“你家这车，够买我家三辆马车加一头驴了。”
张青岚正捏着帕子擦手心的汗，闻言勉强笑了笑：“不过是代步的物件。”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褙子，领口绣着银丝牡丹，衬得她肤色更白，只是脸色泛着青，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来，“梅妹妹，这事……千万别声张。若是传出去说我家三妹的未婚夫死在酒楼，还牵扯上金簪、银线，不光三妹名声毁了，连我入宫的事怕是也……”
“我懂。”梅良玉打断她，递过一块春喜塞给她的芝麻糖，“宅斗剧……哦不，大户人家的姑娘，名声比命金贵。放心，我嘴严，比你家账房先生的算盘还严实。”
张青岚接过糖，指尖还在抖：“多谢妹妹。”她剥了糖纸，把糖塞进嘴里，甜意似乎让她镇定了些，“其实……我三妹青婉，性子不像表面看着那么温顺。”
“哦？”梅良玉坐直了些，水绿色的襦裙在昏暗的车厢里泛着柔光，“怎么说？”
“她是庶出，娘去得早，爹虽疼她，却也架不住府里规矩大。”张青岚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极低，“她和赵文轩的婚约，是去年定下的。外人看着郎才女貌，其实……我撞见过他们吵架，就在上个月的家宴后，赵文轩拉着她的手腕，两人脸都红了，不知道在争什么。”
梅良玉挑眉：“争什么？钱？还是……别的人？”
“不清楚。”张青岚摇摇头，“三妹嘴紧，问她什么都不说。不过她最近总往城外的慈云寺跑，说是礼佛，可我听丫鬟说，好几次看到她和一个穿青布衫的男子在寺门口说话。”
“青布衫男子？”梅良玉心里记了一笔，“像读书人还是生意人？”
“像……账房先生？”张青岚不确定，“戴着顶旧帽子，看不清脸。”
马车突然慢了下来，停在一座气派的宅院前。朱漆大门上悬着“礼部尚书府”的金字牌匾，门两侧的石狮子比别处的更高大，鬃毛雕刻得根根分明，眼神威严，像在审视每一个进出的人。门房看到马车，赶紧跑过来掀帘，脸上堆着笑，眼底却藏着一丝紧张。
“大小姐，您回来了。”门房的声音有点抖。
张青岚点点头，下车时脚步踉跄了一下，梅良玉扶了她一把。抬头望去，府里的丫鬟太监站了一院子，个个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不像迎接主子，倒像等着挨罚。
“怎么回事？”张青岚皱起眉，她虽是嫡女，平日却不常摆架子，此刻语气一沉，倒有了几分威慑力。
一个老妈子颤巍巍地走出来，是张尚书的奶嬷嬷刘嬷嬷，在府里颇有体面。她对着张青岚行了个礼，又飞快地瞥了眼梅良玉，低声道：“大小姐，三小姐……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不肯见人。老爷和夫人正在前厅等着呢，脸色不太好。”
梅良玉心里了然——赵文轩的死讯，已经传到尚书府了。
她凑到张青岚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经典宅斗配置：出事先关禁闭，要么是心虚，要么是被人拿捏了。”
张青岚被她逗得差点笑出声，又赶紧憋回去，瞪了她一眼，却没那么紧张了：“别胡说。”嘴上这么说，脚步却加快了，显然也想知道妹妹的反应。
穿过抄手游廊，绕过栽着芭蕉的天井，前厅的方向传来压抑的争执声。一个妇人的声音尖利：“我就说那赵家小子不靠谱！如今死在那种地方，不是毁了我家青婉吗？！”是张夫人的声音。
接着是张尚书的咳嗽声：“妇道人家懂什么！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赶紧想办法把这事压下去，别牵连到青岚入宫！”
梅良玉和张青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果然，在家族利益面前，庶女的名声永远是可以牺牲的选项。
张青岚深吸一口气，推开前厅的门：“爹，娘。”
厅里的争执瞬间停了。张尚书穿着藏青色官袍，坐在太师椅上，眉头拧成疙瘩；张夫人穿着绛红色锦裙，正用帕子抹眼泪，看到张青岚，眼泪掉得更凶：“青岚你可回来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梅良玉身上，带着审视和警惕。张尚书认出了她：“你是……储秀宫那个梅良玉？”
“是。”梅良玉躬身行礼，“见过尚书大人，夫人。”
“你怎么来了？”张夫人的语气带着敌意，显然把她当成了来打探消息的。
没等梅良玉开口，张青岚抢先道：“娘，梅妹妹是来帮忙的。赵公子的案子，她在揽月楼都看到了，或许能查出真相，还三妹一个清白。”
“她？”张夫人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梅良玉的水绿襦裙，“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懂什么查案？我看是来添乱的！”
梅良玉没生气，反而笑了笑：“夫人说的是。不过有时候，姑娘家的眼睛，比官差的板子管用。比如……三小姐院子里的茉莉，是不是换了新土？”
她刚才路过张青婉的“晚晴院”时，瞥见院墙里露出的茉莉花盆，土是新翻的，还带着湿气，不像常年伺候的样子。
张尚书和张夫人都愣住了。刘嬷嬷的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
梅良玉心里有了数，继续道：“赵公子胸口的金簪刻着‘婉’字，像是三小姐的物件。可那簪头的珍珠有裂痕，像是被人摔过，若真是定情信物，怎会如此？还有桌腿的银线，混了银丝，府里绣娘应该认得。”
她语速不快，却句句落在要害上，把张尚书夫妇的注意力从“她该不该来”，引到了“案子有疑点”上。
张尚书沉吟片刻，对刘嬷嬷道：“去，把府里的绣娘叫来。”又对张夫人道，“让青岚陪着梅姑娘去看看青婉，别吓着孩子。”
张夫人虽不情愿，却不敢违逆丈夫，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走出前厅，张青岚松了口气，拍了拍梅良玉的胳膊：“真有你的。我娘最护短，刚才我还怕她把你赶出去。”
“对付这种场面，我有经验。”梅良玉眨眨眼，“就像我娘总说‘女孩子查案不像样’，转头就给我炖鸡汤补脑子——嘴上越凶，心里越怕事闹大。”
两人往晚晴院走，路过花园时，看到几个小丫鬟聚在假山后窃窃私语，看到她们立刻散开，脚步慌乱。
梅良玉看着晚晴院紧闭的院门，门楣上的“晚晴”二字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像个藏着秘密的嘴。
【张青婉把自己关在院里，是害怕？还是在销毁证据？那新翻的茉莉土下面，埋着什么？】
她回头对张青岚笑道：“走，去会会你这位‘藏心事’的三妹妹。希望她的嘴，没你家账房先生的算盘严实。”
张青岚被她逗笑，心里的紧张散去不少，点了点头，上前推开了院门。
晚晴院的茉莉香扑面而来，浓得有些呛人。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有人在暗处低语。梅良玉的“光环”似乎又在隐隐发烫——看来这尚书府里，藏着的秘密，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也好，宅斗加命案，双倍刺激。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赶在晚饭前查出点啥，我还惦记着李主事那顿红烧肉呢。】梅良玉摸了摸肚子，跟着张青岚往里走，脚步轻快得像去赴宴，而非探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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