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院的茉莉开得泼泼洒洒,几乎爬满了半面院墙,香气浓得化不开,反倒呛得人有些发闷。正屋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像断了线的珠子,一声声敲在人心上。
“三妹,梅妹妹来看你了。”张青岚推开门,声音放得极柔。
屋里的啜泣声戛然而止。只见张青婉坐在窗边的绣架前,穿着件浅碧色的衣裙,领口绣着几瓣茉莉,与院外的花相映成趣。她头发松松地挽着,一支素银簪斜插着,簪头的流苏垂在颊边,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尖细的下巴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听到动静,她猛地抬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泪水像断了闸似的往下掉:“二姐?你们怎么来了?我、我听说文轩他……”
话没说完,就捂着嘴哭倒在绣架上,肩膀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看着伤心欲绝。
梅良玉站在门口,抱着胳膊,水绿色的襦裙在满屋茉莉香里透着股清凉。她没说话,只是盯着张青婉——这姑娘哭是哭得凶,可眼角的泪痕分布均匀,倒像是精心画上去的;还有那支素银簪,看着歪歪扭扭,实则牢牢插在发髻上,半点没乱。
【哟,这演技,比戏班子的花旦还程式化。】梅良玉心里打分,【眼泪够多,细节不足,顶多算个及格。】
“三小姐节哀。”梅良玉走过去,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天气,“我们来,是想问问你,赵公子胸口那支刻着‘婉’字的金簪,是你的吗?”
张青婉哭声一顿,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金簪?我的……我的金簪一直收在妆奁里啊。文轩他……他怎么会戴着我的金簪?”她一脸茫然,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哦?收在妆奁里?”梅良玉挑眉,目光扫过绣架上的绷子——上面绣了一半的并蒂莲,针脚细密,显然是个中好手,“可我们在赵公子身上找到了。而且,有人看到你上个月和他在府外吵架,可有此事?”
张青婉的脸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吵架……那是、那是因为他想买个玉佩送我,我说太贵重了,争执了几句而已……怎么会、怎么会……”她又哭了起来,这次的哭声里多了几分慌乱。
梅良玉心里冷笑——来了,露破绽了。
她突然凑近,声音压低,像说悄悄话:“三小姐,你绣架上的并蒂莲绣得真好。只是……这线的颜色,怎么和揽月楼雅间桌腿上的银线有点像?”
张青婉的手猛地一抖,绣花针戳在了指头上,沁出一点血珠。她下意识地把手指往身后藏,眼神躲闪:“不、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梅良玉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对张青岚笑道,“青岚姐姐,看来三小姐是真不知道。那我们去看看她的妆奁,说不定金簪自己长腿跑了呢?”
张青婉脸色大变,猛地站起来:“不行!我的妆奁怎么能随便看!”她的声音尖利,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柔弱,浅碧色的裙摆扫过绣架,带倒了一个装丝线的木盒,里面的线轴滚了一地,其中果然有一卷银线,在光线下闪着冷光。
“哟,这不是银线吗?”梅良玉弯腰捡起,掂了掂,“摸着还挺沉,混了银丝吧?三小姐绣并蒂莲,用这么贵重的线?”
张青婉嘴唇发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盯着那卷银线,像看到了催命符。
张青岚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从没想过平日里温顺的三妹竟有这副模样,更没想到梅良玉三言两语就把人逼到了墙角。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刘嬷嬷慌张的声音:“老爷!王大人来了!正在前厅等着呢!”
梅良玉和张青岚对视一眼——该来的,总算来了。
礼部尚书府的前厅,气氛比刚才更凝重。王尚书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石青色的官袍衬得他脸色铁青,八字胡翘得老高,手里的茶盏被他捏得咯咯响。他身边站着李修,宝蓝色的官袍穿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果然如此”的表情,时不时瞥一眼站在一旁的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张大人穿着藏青色的官袍,头发有些凌乱,眼下泛着青黑,显然刚被王尚书审了一通。看到梅良玉和张青岚进来,他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道:“梅姑娘,你来得正好!王大人说……说青婉和赵公子的死有关!”
“张大人别急。”梅良玉走到厅中,对着王尚书行了个礼,“我刚从晚晴院来,三小姐说金簪一直在妆奁里,还说和赵公子吵架只是为了玉佩。”她顿了顿,故意拖长了声音,“不过,我在她院里找到了一卷银丝,和揽月楼的银线一模一样。”
“银丝?”王尚书眼睛一亮,看向李修,“去晚晴院,把那卷银丝取来!再看看她的妆奁,有没有那支刻着‘婉’字的金簪!”
“是!”李修应声而去,脚步轻快,显然觉得这下能抓到实据了。
张尚书急得直搓手:“不可能!青婉是个懂事的孩子,怎么会有银丝?定是误会!”
王尚书冷哼一声:“是不是误会,查了便知。张大人,你老实说,赵文轩最近是不是跟什么人结了怨?特别是……和你们张家有关的人?”
张尚书的脸色变了变,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老夫不知。”
梅良玉看着他躲闪的眼神,心里嘀咕:【这老狐狸,肯定有事瞒着。看来这案子不光是小年轻谈恋爱闹别扭,还牵扯到官场恩怨?】
她正琢磨着,李修急匆匆地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卷银丝和一支金簪,脸色古怪:“大人!找到了!银丝和揽月楼的完全一样!这金簪……就藏在三小姐妆奁的夹层里!”
张青婉的金簪,果然不在她自己说的地方。
厅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风吹过茉莉花丛,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嘲笑这满室的谎言。
张尚书眼前一黑,差点栽倒,被张夫人扶着才站稳。
王尚书拿起金簪,对着光看了看,簪头的珍珠果然有裂痕:“张大人,你还有什么话说?”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对着张尚书道:“老爷!晚晴院的刘嬷嬷……她、她在后花园的井里投井了!”
“什么?!”所有人都愣住了。
梅良玉心里咯噔一下——刘嬷嬷?就是那个说三小姐把自己关在院里的奶嬷嬷?
【好家伙,这是畏罪自杀?还是被人灭口了?】她看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茉莉香,突然觉得这香气里,藏着的不光是秘密,还有血腥味。
她偷偷碰了碰张青岚的胳膊,小声道:“你家这后院,比后宫还热闹。”
张青岚白着脸,掐了她一把,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王尚书猛地站起身,石青色的官袍下摆扫过地面:“去后花园!看看那刘嬷嬷死了没有!”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后花园走,梅良玉跟在后面,看着前面张尚书踉跄的背影和王尚书严肃的侧脸,突然觉得这趟查案之旅,怕是要从“宅斗小剧场”升级成“官场大戏”了。
【也好,戏码越足,看得越过瘾。就是不知道这井里捞出刘嬷嬷后,会不会再捞出点别的惊喜……比如,那个穿青布衫的账房先生?】梅良玉摸了摸下巴,脚步轻快得不像去看命案现场,倒像去赶庙会。
毕竟,对她这自带“案件雷达”的人来说,越复杂的案子,越有意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