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大营的日子,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却暗流涌动。聂锋顶着“骁骑尉”、“朔风将军”的虚衔,被兵部暂时安置在此“休养”,实则近乎软禁。他的活动范围受限,和外界的联络也受到无形的监视。但聂锋并没有如某些人期望的那样焦躁或者消沉。
他清楚得很,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江秋酌让他“藏锋”,他就照做。每天除了例行操练恢复体力,就是翻阅兵部送来的无关痛痒的旧日卷宗,看上去就像个安心养伤、无所事事的闲散武将。
可暗地里的动作,他一刻也没停过。
石虎成了他与外界沟通最隐蔽的桥梁。这个老斥候靠着混不吝又讲义气的性子,很快在京都大营底层军士里混得如鱼得水。几顿劣酒,几场掰腕子角力,再加上聂锋偶尔从江秋酌送来的“补给”里分出来的一些上好伤药,悄没声地就织起了一张以袍泽情谊和实惠利益为纽带的信息网。
这天傍晚,操练刚结束,营区里炊烟袅袅。聂锋正借着昏暗的油灯擦拭佩刀呢,石虎假装路过他独居的小院,蹲在门口整理靴子,声音压得低低的:“将军,有眉目了。”
聂锋擦刀的动作没停,目光还落在刀锋上。
“俺按您的吩咐,请几个守西华门的弟兄喝了顿酒。”石虎语速不快,可说得条理清晰,“灌多了之后,其中一个就说漏嘴了。前几日,是有批手续齐全的皮货商人进城,可守门的队正查验的时候,发现其中一人的虎口和指节的老茧厚得不像商人,倒像是常年在马背上抡刀子的。只是文书齐全,上头又有人打了招呼,他们也不敢细究,就放行了。”
聂锋眼神微微一凝,这时间点和刺杀事件对得上啊。
“打了招呼?”他轻声问。
“是啊,据说是走了兵部车驾司一位主事的门路。”石虎啐了一口,“妈的,吃里扒外的东西!”
“还有吗?”
“还有……俺一个老乡在泰王府后巷的肉铺帮工。”石虎的声音更低了,“他说,就刺客失手那两天夜里,王府后门悄悄运出去几大桶东西,味道腥得很,不像寻常厨余。他好奇凑近看了眼,桶沿好像……好像蹭着点没洗干净的黑红色。”
泰王?聂锋心里猛地一震。那天在宫里,泰王虽然没明显表态,但他岳家和兵部尚书关系密切不是秘密。要是刺杀是兵部尚书干的,泰王知情甚至默许,也不是不可能。那火焰纹铁牌……
“知道了。”聂锋收起佩刀,语气平静得很,“让你那老乡嘴巴严实点,别再打听,免得惹祸上身。继续留意各门动向,特别是跟兵部、还有几位王爷府上有往来的车马。”
“明白!”石虎重重点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将军,还有件怪事。这两天,营里有个姓王的队正,以前对俺们爱答不理的,突然热络起来,还旁敲侧击地问起将军您平日喜好,说什么仰慕将军威名,想请您喝酒呢。”
聂锋嘴角勾起一丝冷嘲,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必理会,虚与委蛇就行。看看他们想玩什么把戏。”
“是!”
石虎麻溜地整理好靴子,像真正的粗豪军汉一样骂骂咧咧地抱怨了几句天气,晃晃悠悠地走开了。
聂锋坐在灯下,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刀鞘。
兵部、泰王、神秘的杀手组织……线索似乎慢慢串联起来了,指向一个庞大的、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而他,就像不小心扔进网里的一颗石子,激起阵阵涟漪。
江秋酌肯定知道得更多,可他似乎不打算马上把一切都告诉他,更像是在引导他自己去发现,去触碰这潭浑水下的暗礁。
这是考验还是打磨?
聂锋并不反感。在战场上,他也习惯先派斥候探查,再定方案。现在,石虎就是他的斥候,而他自己,则需要更有耐心。
与此同时,江府密室里。
江秋酌听着灰鹞的回报,关于聂锋怎么安抚石虎,怎么清晰地下达调查任务的指令,甚至对那王队正的试探保持了足够的警惕。
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满意神色。
“看来,这把刀……并非只会劈砍。”他低声自语,指尖拂过案上一枚冰冷的黑色棋子,“倒是比预想中,更快地学会了如何在这泥沼中行走。”
“需要属下再做些什么吗?”灰鹞问。
“不必。”江秋酌轻轻咳嗽了几声,掩唇道,“水浑了,鱼才会自己跳出来。让我们的人只远远看着,非生死关头,不必插手。我倒要看看,他能在这潭水里,摸出多少鱼虾。”
“是。”
“对了,”江秋酌抬起眼,“谢御史那边……近日可有动静?”
“谢大人连日闭门不出,似乎在起草一份重要的奏折。内容……可能与边军粮饷积弊有关。”
江秋酌眸光微闪:“看来,老先生是打算敲响登闻鼓了。也好……这火烧得旺一些,才好看清都是谁在救火,又是谁在暗中添柴。”
他挥挥手,灰鹞悄然退下。
密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江秋酌压抑的咳嗽声和棋盘上无声的硝烟。
聂锋在明处扎下营盘,布下暗桩。
江秋酌在暗处推波助澜,静观其变。
两股力量,沿着不同的轨迹,却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共同搅动着京城这潭深水。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