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的夜,被淅淅沥沥的冬雨包裹着,显得格外清冷寂静。聂锋肩头的伤口已重新处理过,他并未点灯,独自坐在窗边的黑暗里,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雨幕中模糊的街景。傍晚那场短暂而血腥的刺杀,像一根刺,扎醒了他。
京城的水浑,他已知晓。但坐以待毙,绝非他聂锋的风格。江秋酌的援手固然及时,却也更清晰地让他意识到,自己已彻底卷入漩涡中心。他不能,也不会全然依赖那个病弱的世家子弟。
他需要有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需要有能握在手中的力量。
忽然,一阵极其轻微、却富有特定节奏的叩门声响起,不同于之前灰鹞的叩击方式。这是……朔风军内部常用的联络暗号?
聂锋眼神一凝,悄无声息地移至门后,并未立刻回应。
门外的人极有耐心,又重复了一遍暗号。
聂锋缓缓拉开一道门缝。门外站着一名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高大汉子,雨水顺着他刚硬的脸颊轮廓滑落。见到聂锋,汉子斗笠下的眼睛瞬间亮起,激动之色难以掩饰,却又强行压下,低声道:“将军!果然是你!俺就说没看错!”
聂锋心中一松,立刻将人让进屋内,迅速关上门。“石虎?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认出来人,是他麾下的一个老斥候队长,作战勇猛,心思也颇为缜密。
石虎摘下斗笠,露出饱经风霜的脸,也顾不上擦雨水,急声道:“俺们几个伤轻的弟兄,被安置在京都大营。听说将军今日入宫受了封赏,本想明日再来拜见,但傍晚时……俺无意间看到有生面孔在驿馆附近鬼鬼祟祟地打探,不像好人!俺放心不下,就瞒着营官,偷偷溜出来给将军报个信!”
聂锋目光微动。石虎看到的,恐怕就是那些杀手的前哨。看来,即便没有江秋酌,他旧部的警觉性也并非全无用处。
“你有心了。”聂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些人,已经来过了。”
“什么?!”石虎脸色一变,手立刻按向腰后(虽无兵刃,却是一个本能动作),“将军您没事吧?”
“无碍,跳梁小丑而已,已经解决了。”聂锋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过,这也证实了,有人不想让我安稳待在京城。”
石虎闻言,脸上横肉一拧,怒道:“娘的!肯定是兵部那帮龟孙子!在黑山隘口卡咱们的脖子,现在还想灭口?将军!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只要您一声令下,营里还有几十号能打的弟兄……”
“胡闹!”聂锋低喝一声,打断他的话,“这里是京城,不是边关!动刀动枪,是想把所有人都害死吗?”
石虎被斥得一噎,讪讪道:“那……那咱们怎么办?总不能任人宰割?”
聂锋在昏暗的房间里踱了两步,窗外的雨声衬得他的声音格外沉静:“明刀易躲,暗箭难防。我们现在最需要的,不是硬拼,是眼睛和耳朵。”
他停下脚步,看向石虎,目光如炬:“石虎,你心思活络,在京都大营,可能设法结交些人?不必是高官显贵,城门吏、巡街武侯、各府采买、甚至茶楼酒肆的伙计……任何能听到风声、看到动静的人,都可留意。我们需要知道,这京城里,谁在盯着我们,谁又可能在暗中下手。”
石虎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聂锋的意思:“将军放心!这个俺在行!营里也有几个过命交情的兄弟,嘴巴严实!俺回去就悄悄联络!定给将军把耳朵支棱起来!”
“务必谨慎,宁可慢,不可错。”聂锋沉声叮嘱,“一切以自身安全为上。有什么发现,老办法联系。”
“是!”石虎挺直腰板,仿佛又回到了军中立令之时。
就在这时,又一阵轻微的叩门声响起,这次是另一种节奏。
聂锋与石虎对视一眼,石虎立刻警惕地隐到门后阴影处。
聂锋打开门,门外是去而复返的灰鹞,依旧提着那个食盒,肩头湿痕更重。
“聂将军,”灰鹞目光平静,仿佛没看到屋内的石虎(或是早已察觉但不在意),将食盒递上,“家主命送来的伤药和安神汤。”他的目光在聂锋重新包扎过的肩头扫过,补充道,“家主还言,将军旧部骁勇,然京城非比边塞,纵有爪牙,亦当藏于鞘中,静待时机。莫要……过早惊了蛇。”
聂锋心中一震!江秋酌竟然连石虎的到来都似乎了如指掌?这份洞察力,简直可怕。他面上却不露分毫,接过食盒,淡淡道:“多谢江公子好意。聂某自有分寸。”
灰鹞不再多言,微微一礼,再次悄无声息地退入雨幕。
石虎从阴影中走出,脸上带着惊疑不定:“将军,刚才那人……”
“一个‘朋友’的人。”聂锋语气复杂,他打开食盒,看着里面精致的伤药,对石虎道,“把这些拿去,营里受伤的弟兄们分一分,效果比军医署的好。”
石虎接过,重重点头:“哎!多谢将军!”
“去吧,一切小心。”
送走石虎,聂锋重新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
房间内重归寂静,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同了。
他并非孤身一人。他仍有可用的旧部,而那位神秘的盟友,虽掌控欲极强,却也在提供着某种程度的庇护和资源。
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他需要江秋酌的智慧和他在京中的庞大网络,而江秋酌,似乎也需要他这柄“刀”和其所代表的力量。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京城夜景。灯火阑珊处,不知隐藏着多少秘密和杀机。
聂锋轻轻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肩膀,嘴角勾起一丝冷硬的弧度。
这盘棋,他或许入局稍晚,但谁言棋子,不能自有其路数?
雨,还在下,仿佛要洗净这座城市的污浊,却又带来了新的、未知的迷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