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白掀起的朝堂风波，余震未平。京畿大营表面看似恢复了往日的操练号令，底下却像是暴雨前的闷热，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聂锋能清晰地感觉到，投向他和朔风军残部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有敬畏，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审视和小心翼翼的疏离。
石虎带来的消息也越来越零碎，似乎某些渠道被无形的手悄然掐断。那个突然热络起来的王队正，又恢复了爱答不理的模样，甚至偶尔瞥来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山雨欲来。
这夜，北风刮得格外凄厉，吹得营房窗户咯咯作响。聂锋警醒地浅眠着，肩头的旧伤在阴冷天气里隐隐作痛。不知到了几更天，营区深处突然爆发出一阵极其尖锐、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兵刃交击的脆响和混乱的呼喊！
“有刺客！” “抓奸细！” “死人啦——！”
整个京都大营像是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各营房纷纷亮起灯火，惊疑不定的士兵们抓着兵器涌出房门，军官们的呵斥声、士兵们慌乱的询问声、以及远处持续的打斗惨叫声混杂在一起，乱成一团！
聂锋瞬间翻身坐起，抓过床头的佩刀，眼神锐利如鹰。他侧耳倾听，打斗的核心似乎离他所在的区域并不远！
是冲他来的？调虎离山？还是……另有所图？
几乎是同时，他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石虎压低的、带着焦急的呼喊：“将军！将军您没事吧？”
聂锋拉开房门，只见石虎带着几个朔风军的老兵，手持兵刃，紧张地守在他院门外，如临大敌。
“怎么回事？”聂锋沉声问。
“不知道！好像是辎重营那边先乱起来的！说是有狄人奸细混进来杀人！”石虎语速极快，“王副将已经带人过去镇压了！让各营严守门户，不得妄动！”
王副将？正是那个与兵部尚书关系匪浅、平日对朔风军多有刁难的将领。让他来镇压？聂锋心中疑窦丛生。
就在这时，一队盔甲鲜明的士兵在一个面色冷厉的校尉带领下，径直朝着聂锋的小院冲来，毫不客气地推开拦路的朔风军老兵，语气强硬：“聂将军！营内混入奸细，为保将军安全，奉王副将之命，请将军即刻移步中军大帐暂避！尔等朔风军所属，一律在院中集结，不得携带兵刃，等候查验！”
名为保护，实为软禁，甚至要缴械！石虎等人瞬间变了脸色，怒目而视：“放屁！凭什么只缴我们的械？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搞的鬼！”
那校尉眼神一厉：“放肆！尔等想违抗军令吗？还是做贼心虚，与奸细有染？！”
一顶“勾结奸细”的大帽子狠狠扣了下来！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聂锋抬手，止住了即将暴起的石虎。他目光冰冷地扫过那校尉和他身后明显多于“护卫”所需的士兵，心中已然明了。所谓的奸细、营啸，恐怕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戏码，目的就是要制造混乱，趁机以“保护”或“调查”为名，将他和他剩余的旧部彻底控制起来，甚至罗织罪名！
若此刻反抗，便是坐实了“违抗军令”、“心怀鬼胎”！若不反抗，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好毒的计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呵……好大的阵仗。”一个清淡、略带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在人群外围响起。
众人皆是一怔，循声望去。
只见营区晃动的火把光芒下，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驶到了近前。车帘掀开，露出江秋酌那张过分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他披着厚厚的狐裘，怀里抱着暖炉，仿佛只是偶然路过这混乱的军营。
他的出现，与周围剑拔弩张、杀气腾腾的环境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冻结喧嚣的魔力。
那领兵的校尉显然认得这位看似病弱的宗室子弟，脸色微变，连忙躬身行礼：“江……江公子？您怎么……”
“夜里风寒，咳得睡不着，想起聂将军旧伤未愈，特送来些新配的药材。”江秋酌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目光轻飘飘地扫过那些刀剑出鞘的士兵，“倒是诸位……这是演的哪一出？京都重地，天子脚下，闹得如此鸡飞狗跳，是要惊动御前吗？”
那校尉额头沁出冷汗：“回公子，营内混入奸细，王副将命我等……”
“奸细？”江秋酌轻轻打断他，咳嗽了两声，慢条斯理地问，“抓住了？是哪部的？受何人指使？刺杀目标是谁？证据呢？”
一连几个问题，问得那校尉哑口无言，支吾道：“还……还在搜查……”
“哦？还在搜查，就先急着来‘保护’刚为国立功、陛下亲封的将军？还要缴了有功将士的械？”江秋酌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王副将真是……体恤下属啊。”
校尉的脸色由红转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秋酌却不再看他，目光转向聂锋，微微颔首：“聂将军受惊了。既然营中不太平，不如随我出去暂避片刻？正好，我也有些关于边关药材调配的琐事，想向将军请教。”
这话，给了聂锋一个完全正当的、脱离此地的理由。
聂锋深深看了江秋酌一眼，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拱手道：“有劳江公子费心。末将遵命。”
他转头，对石虎等人下令：“收起兵刃，守好院子，在我回来之前，任何人以任何理由欲闯入者，”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
“是！”石虎等人轰然应诺，眼神凶狠地瞪向那校尉一行人。
那校尉脸色惨白，眼睁睁看着聂锋坦然走向江秋酌的马车，竟不敢再阻拦半分。
马车缓缓驶离混乱的京都大营，将身后的喧嚣和杀机暂时隔绝。
车厢内，聂锋看着对面闭目养神、脸色在晃动光影下更显脆弱的江秋酌，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多谢。”
江秋酌并未睁眼，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你早就知道今晚会出事？”
“猜到他们不会安分，总会找机会咬一口。”江秋酌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只是没想到，用这么蠢的办法。”
“接下来如何？”
“等。”
“等什么？”
江秋酌终于睁开眼，眸中寒光一闪而逝：“等他们把这出戏唱完，等他们自己把刀把子递到我们手里。”
马车驶入漆黑的街道，车外风雨未停，车内一片寂静。
聂锋知道，今晚的营啸并非结束，而只是一个开始。一场更大的较量，已然在无声中拉开了序幕。而他身边的这位病弱公子，似乎早已为对手，备好了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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