釜底欲抽薪

马车没有驶向江府，却在距离京都大营不算远的一处幽静别院停了下来。这里看似不起眼，却是江秋酌众多低调产业之一。屋内陈设清雅，仆从们沉默不语，一切秩序井然。

步入暖阁，寒意渐渐褪去，江秋酌像是卸下了一副无形的重担。他无力地靠在软榻上，掩住嘴唇低咳几声，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一旁的侍从默默递上温水和药丸，他接过服下，闭目调息了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

“京都大营的水，比你想象的深多了。”他嗓音沙哑，却带着惯常的冷静，“王副将不过是摆在台面上的一颗棋子。今晚如果我没刚好‘路过’，他们有无数种方法，把你扣上‘勾结奸细’或者‘营啸中殒命’的罪名。”

聂锋坐在他对面，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他们为何如此急着动手？谢御史的折子，当真这么致命？”

“谢知白的折子，是明火。”江秋酌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榻边的小几，发出细微的声响，“烧掉了一些遮羞布，让他们肉疼，但未必伤筋动骨。真正让他们怕的，是这场火之后，陛下的态度……以及会不会引出更多的‘旧账’。”

他的目光投向聂锋，眼中似有深潭。“黑山隘口，你死守待援，可最初承诺的援军为何迟迟不到？那批本该送到的寒铁军械，为何被卡在兵部库房没发出来？这些，谢知白可能不清楚细节，但有人做贼心虚。”

聂锋心头一震，眉间隐隐透出怒意。原本他以为只是普通的官僚拖沓，如今听来，事情竟复杂得多？

“公子知道些什么？”

江秋酌嘴角微扬，笑意却未达眼底。“我知道的未必是全部。但我知道，当年负责第一批援军调度和寒铁批文的，是兵部职方司郎中周瑾。而这位周郎中，与泰王府关系密切。更重要的是，他——曾是你父亲聂老将军的旧部，后来转投了他人门庭。”

聂锋瞳孔骤缩！父亲的旧部？转投泰王？还卡住了援军和军械？这一连串消息如重锤砸下，让他后背窜起一阵寒意。若真是如此，那么黑山隘口的血战和无数兄弟的牺牲，就不仅仅是官僚腐败，而是近乎通敌卖国的阴谋！

“当然，这仅仅是猜测，缺乏实证。”江秋酌语气淡漠，仿佛在泼冷水，“周瑾为人谨慎，尾巴擦得很干净。就算查，最多也只能查到‘延误’、‘失察’，动不了根本。”

“所以，他们想杀我灭口？怕我追查？”聂锋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藏着难以遏制的怒火。

“灭口是一方面。”江秋酌注视着他，语气平静得让人不寒而栗，“另一方面，或许也是想激怒你。如果你今晚反抗，那就是现成的罪名；如果你忍下来，他们就会一步步蚕食，最终让你无声无息地消失。一个侥幸立功却不懂规矩的边将，在京城翻不起什么浪花。”

好一个狠辣的算计！聂锋握紧双拳，指节泛白。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江秋酌点破这一切，必然有所安排。

“等。”江秋酌再次说出这个字，语气里添了几分森冷之意，“等他们自己跳出来。王副将今晚行动失败，他必定会向主子汇报。打草惊蛇之后，蛇要么缩回洞里，要么就会忍不住露出更多的身体，试图发动更致命的攻击。”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至于你，聂将军，你现在的任务是‘养伤’。我会安排御史台的人明天以‘慰问功臣’、‘核查军功’为由介入京都大营。有清流盯着，他们短期内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对你下手。而你……”

他的目光落在聂锋身上，带着审视与权衡：“你的旧部石虎看起来还有些用处。让他继续他的‘结交’，不过目标可以调整一下。不必再广撒网，专注于那位周瑾郎中和王副将。看看他们最近在接触什么人，又做了什么事。记住，要证据，不要轻举妄动。”

这是要把石虎当作诱饵，深入最危险的核心！聂锋心下一沉，但看着江秋酌那双冷静到近乎无情的眼睛，他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破解之法。

“好。”聂锋低声道，声音坚定。“我会安排。”

“很好。”江秋酌似乎倦了，微微阖上双眼，“别院里有客房，将军今晚就在这里歇下吧。京都大营那边，暂时不用回去了。”

他稍作停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哦，对了。谢御史今天散朝回府的时候，路上惊了马，摔伤了胳膊，需要静养一段时间。陛下体恤，准其暂不上朝了。”

聂锋猛地抬头！惊马？摔伤？在这节骨眼上？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这是警告，还是灭口未遂？

江秋酌没有看他，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普通小事，但那平淡语气下的冰冷意味却让聂锋心中发寒。

“我……知道了。”聂锋的声音干涩。

江秋酌不再开口，像是已经入眠。

聂锋起身退出暖阁，在仆从引领下走向客房。寒风掠过庭院，带来刺骨的凉意。

他清楚，江秋酌正在借机布局，试图将隐藏于水面之下的毒瘤连根拔起。而这个过程，必定伴随着腥风血雨。

他和他的手下，已经成为这场杀局中最先冲阵的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