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锋在江秋酌的别院中安稳度过了一夜。次日清晨,果然有御史台官员持文书抵达京都大营,名为“慰问核查”,实为监视与施压。王副将等人气焰顿时收敛不少,营中氛围依旧紧绷,却再无人敢明目张胆地刁难朔风军残部。
聂锋并未急于返回大营。他深知此刻自己暂离漩涡中心,反而是更好的掩护。他利用别院的僻静,通过江秋酌提供的隐秘渠道,与石虎保持着联系。
石虎的动作比聂锋预想的更快。或许是昨夜之事激起了这老兵的凶性与谨慎,他并未大张旗鼓,反而更加潜踪匿迹。
这日午后,一份由石虎口述、经由数道手传递送来的密报,放在了聂锋面前。内容琐碎却惊人:
“守东华门的弟兄醉酒后透露,约莫黑山隘口战事最吃紧那几日,曾见兵部职方司周瑾郎中心腹家仆,深夜持令牌急出城,方向似是往北,但具体去向不明。回来后不到两日,第一批援军出发的调令就被莫名压下了半日。”
“盯梢王副将的人发现,其一名小妾的兄弟,在城南经营一家不起眼的车马行。这几日,车马行突然闭门歇业,但夜间却有大量车马进出痕迹,搬运的东西用油布盖得严实,分量不轻。”
“最重要的,”密报最后写道,“俺一个过命交情的兄弟,曾在泰王府外围做过护卫。他偷偷告诉俺,约莫一年前,曾见过周瑾深夜密会王府一名掌管田庄产业的总管,酒后那总管曾吹嘘,说北边狄人部落里,也有‘自己人’做生意,用粮食药材换些……‘硬货’。”
三条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石虎这根线勉强串起。
周瑾的心腹在黑山隘口战时秘密出城北上?援军调令被压?王副将关联的车马行异常调动?周瑾与泰王府总管密会,涉及与狄人的“生意”?“硬货”……莫非指的是寒铁?或是军械?
聂锋看着这些信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如果这一切属实,那就不再是简单的党争倾轧或官僚腐败,而是通敌叛国!黑山隘口数百将士的牺牲,朔风军的近乎全军覆没,很可能是一场巨大的阴谋!他们不是在和敌人作战,而是在被自己人从背后捅刀!
愤怒和悲怆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他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急促地踱步,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肩头的伤口因情绪激动而再次隐隐作痛。
他必须立刻告诉江秋酌!
但就在他准备唤人之际,又强行冷静下来。这些终究只是碎片化的线索和单方面的口供,缺乏实证。周瑾、王副将背后牵扯的是泰王,甚至可能更高。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给石虎等人带来杀身之祸。
他重新坐了下来,目光落在那些字迹潦草的密报上,眼神一点点变得沉静,却更加锐利。
江秋酌要证据。
那他就去找证据!
他提笔,迅速写下一封回信,指令清晰: “石虎:一、详查周瑾心腹出城那几日所有城门记录,核实其确切往返时间及同行人员。二、严密监视那家车马行,记录所有夜间出入车辆特征、辙痕深度、大致去向,但切勿靠近。三、寻机接触泰王府那名总管,旁敲侧击,核实‘北边生意’细节,务必谨慎,安全为上。一切进展,单线禀报。”
他将回信交给侍立一旁的灰鹞手下,由他们专业的渠道送回。
做完这一切,聂锋独自坐在窗前,看着庭院中凋零的冬景。胸中的惊涛骇浪已被压下,转化为冰冷的决心。
他不再仅仅是为了自保,或是报答江秋酌的援手之情。
他是为了黑山隘口死难的那些弟兄,为了萧令仪未能合上的双眼,为了父亲一生坚守的忠烈之名。
这条布满荆棘与陷阱的路,他必须走下去。
与此同时,江府密室。
江秋酌也收到了来自不同渠道的类似信息碎片。他并未像聂锋那般情绪激动,只是默默地将这些碎片与他自己掌握的其它线索一一对照,在那张庞大的关系图上,又勾勒出几条若隐若现的黑线。
“果然……忍不住开始擦屁股了。”他轻咳着,指尖点着“车马行”三个字,“欲盖弥彰。”
“聂将军那边,似乎也有所收获。”灰鹞低声道。
“嗯。让他去查,去碰。”江秋酌语气淡漠,“只有他自己找到的东西,才会信得彻底,也才会……恨得彻底。”
他需要聂锋这把刀,磨得足够锋利,也淬满足够的怒火。
“谢御史那边?”灰鹞问。
“惊马之事,查得如何?”
“马匹确实被动了手脚,是惯用的手段,痕迹清理得很干净。背后的人,很谨慎。”
“意料之中。”江秋酌并不失望,“保护好谢老先生。另外,把我们准备好的那份关于去年西路军冬衣案的‘旧账’,悄悄递给大将军府的人。是时候,让另一把刀也动一动了。”
水已经够浑了,该让更多的鱼感到疼痛和惊慌了。
只有他们都动起来,才会露出更多的破绽。
江秋酌缓缓闭上眼,掩去眸底深处的一丝疲惫与冰冷的算计。
网,正在慢慢收紧。
而猎物,尚且以为自己仍在暗中得意地编织着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