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府的书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年过五旬、鬓角已然斑白的大将军李崇信,面色铁青地看着手中那份刚刚由心腹幕僚呈上的密函。函件内容直指去年西路军冬衣采购中的巨大猫腻——以次充好,克扣银两,致使数万边军将士在苦寒中冻伤甚众。而其中牵扯到的,正是兵部职方司郎中周瑾的妻弟,以及几位与泰王府往来密切的皇商。
“砰!”李崇信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硬木书案上,震得笔墨纸砚齐齐一跳!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老将军胸膛剧烈起伏,虎目圆睁,怒不可遏,“老夫在前线浴血拼杀,这些蛀虫就在后方吸将士的血!连御寒的冬衣都敢动手脚!他们是想让我大胤的边军都冻死在关外吗?!”
幕僚连忙低声劝慰:“大将军息怒!此事尚无确凿实证,还需详查……”
“详查?还要怎么详查?!”李崇信怒吼道,“这上面时间、人物、经手渠道写得清清楚楚!若非确有其事,谁能编造得如此详尽?怪不得去年冬日军中冻伤者激增,老夫还只道是天寒地冻……原来根子出在这些蠹虫身上!”
他越想越气,又联想到不久前黑山隘口聂锋部的遭遇,粮草军械被卡,援军迟迟不至……这两件事背后,似乎都晃动着相似的影子!
“周瑾……又是这个周瑾!还有他背后的人!”李崇信眼中闪过厉色,“真当我武将可欺吗?!”
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此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立刻给老夫备马!老夫要进宫面圣!”
“大将军三思!”幕僚急忙拦住,“此时宫中情况未明,陛下龙体欠安,贸然以此尚无铁证之事叩阙,恐被反咬一口,斥为构陷大臣、扰乱朝纲啊!”
李崇信脚步一顿,虽在盛怒之中,却也知幕僚所言非虚。他喘着粗气,强压下立刻杀进皇宫的冲动,咬牙道:“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群蛀虫逍遥法外?!”
幕僚沉吟片刻,低声道:“将军,或许……可先行暗中收集更多实证。同时,或可联合其他苦主……”
“苦主?”李崇信目光一闪。
“例如……刚因军功受封,却又在京畿大营屡遭刁难的聂锋,聂将军。”幕僚意味深长地道,“他所历之事,与将军您此番所受,根源或许同出一处。若二位能互通声气……”
李崇信沉默了。他欣赏聂锋的勇猛和骨气,但也知那年轻人如今处境微妙,是各方关注的焦点。与他联手,利弊难料。
但……一想到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士兵,想到聂锋部下几乎打光的惨状,老将军心中的天平瞬间倾斜。
“备帖!”他决然道,“以老夫的名义,请聂将军过府一叙!就说……老夫欲与他探讨边关防务!”
“是!”
几乎在同一时间,泰王府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泰王萧景琰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凋零的景致,面色阴沉如水。身后,他的心腹谋士和那位掌管田庄的总管皆垂首躬身,大气不敢出。
“废物!”萧景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一点小事都处理不干净!谢知白的折子还没压下,大将军府那边又翻了旧账!周瑾那个妻弟是干什么吃的?还有你!”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刀般射向那总管,“酒后狂言的毛病这辈子都改不了吗?!”
总管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涔涔:“王爷息怒!是奴才该死!奴才……奴才当时只是……”
“闭嘴!”萧景琰烦躁地打断他,“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李崇信那个老匹夫是那么容易糊弄的吗?还有那个聂锋……王崇山那个蠢货,昨夜那么好的机会,竟然失手了!还惹来了江秋酌!”
提到“江秋酌”这个名字,萧景琰的眉头皱得更紧。那个病秧子,平日里不声不响,偏偏在这种时候跳出来搅局!他到底想干什么?
“王爷,”谋士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为今之计,需断臂求生。周郎中那边……恐怕不能再保了。所有可能与北边‘生意’有关的线索,必须立刻彻底切断!车马行那边的东西,要尽快处理干净,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萧景琰眼神闪烁,显然极不甘心。周瑾是他安插在兵部的一颗重要棋子,知晓太多秘密。但眼下,似乎确实到了不得不弃子的时候。
“还有,”谋士压低声音,“聂锋此人,桀骜不驯,又似乎与江秋酌搭上了线,恐成心腹大患。既然明的不行……或可再寻机会。京都大营毕竟非久留之地,陛下迟早会对其另有安排。只要他离开大营……”
萧景琰眼中寒光一闪,缓缓点了点头:“……说得对。只要他动了,总有松懈的时候。安排下去,盯紧他。下一次,绝不能再失手!”
“是!”
暗流在京城各方势力间加速涌动。
聂锋收到了李崇信措辞客气却意图不明的请帖,沉吟未决。
江秋酌则在别院中,轻轻摆弄着那枚陈旧的铜雀,听着灰鹞关于大将军府和泰王府最新动向的禀报,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了然。
风,起于青萍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