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府的请帖摆在面前,聂锋并未立刻回应。他深知李崇信性情刚烈,此番邀约绝非仅仅“探讨防务”那么简单。那位老将军,怕是也嗅到了阴谋的血腥味,并且将其与自身利益联系了起来。
他没有独自决定,而是让灰鹞的人将请帖和一封简短的说明信送到了江秋酌处。
回信来得很快,依旧是那工整却力透纸背的字迹,只有寥寥数字: “可往。直言无妨。李可用。”
有了江秋酌的首肯,聂锋心下稍安。他仔细整理了黑山隘口之战的细节,尤其是关于援军延误和寒铁短缺的疑点,又将石虎查到的关于周瑾心腹出城、车马行异常的线索在心中过了数遍,这才应约前往大将军府。
李崇信并未在正厅接待他,而是在一间更为私密的演武堂旁的书房。四壁挂着兵刃舆图,空气中弥漫着皮革和硝石的味道。老将军屏退了左右,只留一名心腹老仆在门外守着。
见到聂锋,李崇信没有过多寒暄,目光如电般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开门见山:“聂小子,黑山隘口,苦了你了,也……委屈你了。”
这一声“小子”和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同情,让聂锋心中一暖,却也更加警惕。他抱拳行礼:“末将分内之事,不敢言苦。只是……确实有许多不明之处,望老将军指点。”
“不明?”李崇信哼了一声,将那份关于冬衣案的密函推到他面前,“看看这个!岂止你不明,老夫也被蒙在鼓里!喝兵血喝到老子西路军头上了!”
聂锋快速浏览完密函,心中震动,面上却不显:“此事……末将亦有耳闻。似乎与兵部职方司周郎中有所关联。”
“何止关联!”李崇信压低声音,怒道,“老夫派人暗查了,周瑾那妻弟就是个幌子!背后真正经手、吞了大头的,是周瑾本人和他背后的人!他们不仅克扣冬衣,还胆大包天,暗中与北边狄人部落做交易!用粮食药材,换取狄人的金沙和皮货,甚至……可能还有违禁的兵铁!”
聂锋瞳孔一缩!这与石虎打听来的“北边生意”、“硬货”对上了!
“老将军可有实证?”聂锋声音发紧。
“正在查!”李崇信烦躁地踱步,“但这伙人手脚干净得很!上次谢御史参劾,也只是伤其皮毛,动不了根本!反而打草惊蛇,让他们藏得更深了!”他猛地停下脚步,盯着聂锋,“聂小子,你老实告诉老夫,你在黑山隘口,援军迟迟不至,军械补给被卡,是否也与此有关?”
聂锋迎着他的目光,沉默片刻,重重点头:“末将怀疑已久。据末将查探,周瑾心腹曾在战事最急时秘密出城北上,其后援军调令便被无故延误。且末将部下曾发现,与王副将有关联的车马行,近日有异常调动,运输之物沉重异常,以油布遮盖,形迹可疑。”
他将石虎查到的线索选择性说出,既展示了自身的价值,也未完全暴露底牌。
“王崇山?果然有他!”李崇信眼中精光爆射,“他是兵部尚书的一条狗!而周瑾……哼,早些年还算个人物,自打攀上了泰王的高枝,就越来越不像话了!”
泰王!这个名字终于被摆上了台面。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炭火噼啪作响。两位武将,一老一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愤怒。
“老将军,”聂锋沉声道,“若此事真涉及通敌叛国,绝不可姑息!只是对方树大根深,势力盘根错节,单凭我等,恐难撼动。”
“老夫知道!”李崇信大手一挥,“所以老夫才找你来!你是苦主,又是陛下亲封的将军,你的话,比老夫更有分量!老夫手握京都部分兵权,在军中也尚有几分旧情。你我联手,再加上……”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聂锋,“你背后那位‘朋友’的助力,或可一战!”
聂锋心中了然。李崇信果然猜到了江秋酌的存在,并且愿意将其视为盟友。
“只是……”聂锋想起江秋酌的提醒,谨慎道,“目前缺乏铁证。周瑾、王副将皆非易与之辈,背后之人更是……若无确凿证据,恐反受其害。”
“证据会有的!”李崇信眼中闪过老辣的光芒,“他们做了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王崇山昨夜闹那么一出,已是慌了手脚!接下来,必定会有更多动作!只要我们盯紧了,不怕抓不到他们的尾巴!”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京都大营和几个关键城门的位置:“聂小子,你旧部那些人,继续盯紧周瑾和王崇山的动静,特别是那家车马行!老夫会派一队绝对可靠的老兵,扮作巡城卫,协助你们,必要时可强行查验!出了事,老夫担着!”
“至于泰王府和兵部更高层……”李崇信目光深沉,“老夫自有办法让他们动起来,只要他们动了,就不怕他不露破绽!”
这是一场军事行动般的部署。老将军雷厉风行,已然开始调兵遣将。
聂锋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并肩作战的激昂。他抱拳,斩钉截铁道:“末将遵命!定不负老将军所托!”
离开大将军府时,夜色已深。寒风吹在脸上,聂锋却觉得胸中有一团火在烧。
不再是孤军奋战。他有了一位重量级的盟友,一位愿意冲锋在前的猛将。
冰冷的街道尽头,仿佛有隐约的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声传来。
那是风暴来临前,刀剑悄然出鞘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