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畔归灯

归途中的石板路还浸着雨润的凉，苏枕月顶着那片莲叶走在前面，叶底漏下的月光碎在他发间，像撒了把细银。他时不时回头望，见沈砚秋手里提着那卷未干的画轴，步伐放得极缓，怕走快了风卷乱纸页，便故意放慢脚步，等那道月白身影跟上来。

“先生，你看巷口的灯笼亮了。”苏枕月指着不远处的暖光，声音里裹着雀跃。那是巷尾老陈家的杂货铺，檐下挂着两盏红纱灯笼，雨停后刚点上，光透过纱罩漫出来，把青石板染成了浅红。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沈砚秋还没离乡时，常牵着他的手来买糖，老陈总会多塞两颗桂花糖，说“给枕月的，甜口”。

沈砚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底漾开浅柔的笑意：“记得你从前总把糖纸夹在书里，后来母亲整理你的旧书，翻出满满一沓，都泛黄了。”他说着，见苏枕月耳尖又红了，伸手替他拢了拢歪掉的莲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脸颊，触到一片温热。

两人走到灯笼下时，老陈正好掀帘出来倒废水，见着他们便笑着招呼：“是砚秋和枕月啊？刚煮了绿豆汤，要不要进来喝碗？”苏枕月眼睛一亮，正要应下，却先转头看沈砚秋，像从前做什么都要先等他点头。

“打扰陈叔了。”沈砚秋颔首应下，语气是对外人少有的温和。老陈的铺子小而暖，八仙桌上摆着粗瓷碗，绿豆汤还冒着热气，撒了把白糖桂花。苏枕月捧着碗喝得急，舌尖被烫了下，忍不住“嘶”了声。沈砚秋见状，自然地拿过他的碗，用汤匙轻轻舀着吹凉，动作熟稔得像做过千百遍。

老陈坐在一旁抽烟，看着他们笑：“砚秋这孩子，从小就护着枕月。当年你俩在巷口玩，枕月被狗追，还是你抱着他往家跑，自己腿都被咬伤了，也没敢让苏先生苏太太知道，你真是护着他呀，不过他也在暖着你这个冰块嘞。”

苏枕月愣住，抬头看沈砚秋：“先生，你从没跟我说过这个。”沈砚秋舀着绿豆汤的手顿了顿，耳尖难得泛了点红，轻声道：“小事，不值当提。”其实他怎会忘，那天抱着苏枕月跑过石板路时，少年在他怀里攥着他的衣领，声音软软地喊“砚秋哥哥”，那一刻他便暗下决心，要护这个可爱的娃娃一辈子。

喝完绿豆汤告辞时，老陈塞给苏枕月一包新做的桂花糖，又给沈砚秋拿了包茶叶：“你爹爱喝的龙井，带回去给他尝尝。”沈砚秋接过，连声道谢，转身时见苏枕月正把一颗糖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偷食的小松鼠，眼底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走回苏家时，庭院里的玉兰树在月光下泛着浅白的光。沈砚秋把画轴递给苏枕月：“今日墨没干，明日我再题完剩下的字，送你。”苏枕月接过，指尖碰到画轴上他残留的温度，轻声道：“先生，明日还能去看莲吗？”

“自然。”沈砚秋望着他眼里的光，那光比檐下的灯笼更暖，比池中的月光更亮，“明日带你去采莲蓬，刚结的嫩莲蓬，剥着吃最甜。”

苏枕月笑着点头，转身要回房时，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把一颗桂花糖塞进沈砚秋嘴里。糖的甜意瞬间在沈砚秋舌尖化开，混着少年指尖的温度，漫过心底的清冷。他看着苏枕月跑回房的背影，白色的衣摆扫过石阶，像只轻快的蝶，又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他缩在苏父怀里，初见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如今这团子长成了暖人的小太阳，正一点点融开他骨子里的凉。

沈砚秋站在玉兰树下，望着苏枕月房间亮起的灯，指尖还留着他塞糖时的触感。夜风吹过，带来玉兰的香，也带来池边隐约的荷香，他忽然觉得，这暮春的夜，因这团暖，竟比江南的春日更让人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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