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娇娇在寂静里待了很久。
她开始说话,声音很轻:
“我去过好多地方,有的地方一直下雪,有的地方,整片森林都会唱歌。”
周围没有回应,只有星尘无声流转。
又过了不知多久,她试着问:“你创造过什么东西吗?除了……这里。”
月衍周身的流光轻轻动了一下。
他抬手,一丝星尘在他指尖凝成一朵冰做的玫瑰,晶莹却没有生命,转眼又碎成光点。
“没意思。”他淡淡地说,声音里只有疲惫。
团子小声嘟囔:“创造都没意思,那什么才有意思?”
云娇娇想了想,换了个问法:“那……毁灭呢?你试过毁灭什么吗?会不会感觉不一样?”
月衍的目光望向远处空茫的边界。
“想过。”
他并不掩饰。
“可这空无,连毁灭都找不到对象。毁灭‘无’,得到的还是‘无’。”
他的话依旧冰冷,却透出一种极致的压抑和厌倦。
云娇娇忽然懂了——他那毁灭的念头不是来自愤怒,而是对这无尽静止的绝望。
她站起身,走到他不远的地方,抬头看他:“那现在不一样了,月衍。”
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你说话,我会听。你创造或毁灭什么,我会看见。”
她伸出手,接住一点飘落的星尘:“我就在这里,一直在。”
月衍缓缓低下头。
亿万年来,他第一次真正“看”向一个存在。
他那死寂的灰色眼底,似乎极轻地动了一下,像绝对零度的冰面上裂开一道细纹。
他没说话。
但周围那些躁动不安、时刻趋向毁灭的能量,似乎悄悄平静了一丝。
绝对的寂静里,第一次有了另一个人的呼吸。
团子偷偷睁眼看了看,胡子颤了颤,最终没出声。
时间无声流淌。
云娇娇像一颗石子投入古井,虽没惊起巨浪,却也荡开了一圈圈涟漪。
起初只是她一个人说。
“月衍,你看这个。”
她拢住一小团星尘,在指尖捏成一只发光的蝴蝶,翅膀轻轻扑扇。
“我从前一个世界学来的,好看吗?”
光蝶颤巍巍飞向他,却在靠近时“噗”地散成星尘。
月衍只是看着,眼里没有波动。
团子小声叹气:“他好歹给点反应啊……”
云娇弯弯嘴角:“没关系,他看见了就好。”
不知又过了多久,变化悄悄来了。
一次,云娇娇正用星尘捏她记忆中城市的街景,虽然很快就散了。
一直沉默的月衍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不再是自言自语:“结构错了。”
云娇娇一愣:“什么?”
“那座塔,”他的目光落在她刚幻化的高塔上,“重心偏了,放在真实里,立刻就会塌。”
云娇低头看看自己歪歪扭扭的作品,笑了:“你说得对,我是不擅长。”
她挥手散掉星尘,“你来试试?”
月衍沉默了一会儿。
就在云娇以为他不会理会时,他抬了手。
漫天星尘汇聚、塑形,一座比例完美、细节精致的银色高塔巍然耸立,冰冷而永恒。
“哇……”团子忍不住惊叹。
云娇娇看着那座完美的塔,又看看他:“很厉害。但它好像……少了点什么。”
月衍看过来。
“少了点烟火气。”
她指指塔身,“这里可以有个窗,亮着灯。那里可以有个被风吹动的招牌。”
月衍望着那座绝对理性的塔,第一次露出了类似“思索”的神情。
他好像在理解“不完美”和“烟火气”是什么意思。
还有一次,云娇娇哼起一段不知从哪听来的、轻快却跑调的歌。
哼完她自己笑了:“好像唱错了。”
一直安静的月衍,指尖无意识地在虚空中轻点几下。
一段空灵、精准、旋律相同的音符,像月光一样流淌出来,每个音都完美无瑕。
云娇娇怔住了。
月衍也像愣了一下,随即收敛气息,仿佛只是无意间的举动。
“你记住了?”云娇娇惊喜地问。
月衍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淡淡道:“你唱跑调了七百六十三次。”
云娇娇笑得更开心了:“但你把它修得好听了。”
团子喃喃自语:“……他居然在听你唱歌,还数你跑调多少次?太怪了。”
互动就这样一点点变多。
从云娇娇单方面的靠近,变成月衍偶尔会回应几个字,甚至会在她走远时,无声地出现在她附近。
他依旧话少,造的东西依旧完美冰冷,说话依旧直接得噎人。
但那片吞噬一切的孤寂,好像真的被撬开一道缝,透进了一缕叫“陪伴”的光。
时间在这里堆积,失去意义。
云娇娇早已习惯了这片空无和身边的沉默。
她正试着用星尘捏一只打滚的小猫,团子在一旁叽叽喳喳:“尾巴!尾巴翘高一点!”
虽然小猫很快又散了。
就在这时,那个低沉熟悉、却似乎少了点冰冷的声音主动响起了:
“你。”
就一个字,让云娇娇和团子同时顿住。
云娇娇惊讶地抬头,团子吓得不敢出声。
月衍悬在不远处,流光平稳绕着他流转。
他那双灰寂的眼睛正看着她,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自己都没察觉的困惑。
“一直在这里。”
他陈述道,语调依旧平直,却不再漠不关心,像是在做严谨的观察。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云娇娇愣住了,捏到一半的星光小猫“噗”地散开。
她甚至怀疑听错了。
这是漫长时光以来,他第一次主动问她关于她自己的事。
团子在脑海里尖叫:“他问你了!他居然问你了!他终于意识到你是有名字的了吗?!”
云娇娇压下惊讶,认真回答:“我叫云娇娇。”她顿了顿,补充道,“云朵的云,娇气的娇。”
“云…娇…娇……”
他极慢地重复了一遍,像在解析某种复杂法则。
他的名字是天道所赐,代表规则与起源,而这个名字,听起来……很软,很短暂,像露水,和他所知的一切完全不同。
沉默片刻,他基于自己的逻辑得出结论:“一个……和你的存在不太匹配的代号。它太脆弱。”
云娇娇忍不住笑了:“名字就是个称呼。那你呢?月衍……除了这名字,还有别的意思吗?”
月衍移开视线,望向无尽虚空:“月,是太阴之精,衍,是规则之延。就是存在本身。”
他的解释没有情绪,只是在陈述事实。
“月衍……”云娇娇也轻轻念了一遍,舌尖萦绕着一种古老孤冷的意味,“很好听。虽然……也有点孤单的感觉。”
月衍周身的星尘极轻微地滞涩了一瞬。
他再次看向云娇娇,那双映照着寂灭星辰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真正松动了一下。
他没有反驳“孤单”这个评价,只是再次低语,像要把这个名字和眼前的存在彻底锚定:
“云娇娇。”
听到那冰冷的声音吐出这三个字,已是前所未有。
可下一秒,那声音再次响起,生涩却清晰:
“娇娇。”
这两个字像有魔力,让周遭流转的星尘都慢了一拍。
云娇娇彻底怔住,眼睛微微睁大。
肩上的团子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去,爪子死死扒着她,声音发颤:“他他他……他叫你什么?!”
月衍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只是基于效率做出选择:
“‘云娇娇’,音节太多。‘娇娇’,更简洁。”他的逻辑依旧直接得可怕。
但云娇娇已经从惊讶里回神,一丝狡黠的笑爬上嘴角。
她向前飘近些,几乎要触到他周身危险的流光,歪头看他:“哦?所以是为了省事?不是因为叫着更顺口?或者……更好听?”
月衍沉默地看着她突然靠近,灰色的眼眸里没有情绪,却也没有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