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亮未亮,雪意却已稀薄。
窝棚外,山脊线被晨光削出一层淡青,像一张新研的冷笺。
姜晚醒来时,火堆只剩暗红的星子,沈砚青却不在。
她下意识摸了摸相机,镜头覆着一层暖灰。
刚坐直身,门帘被掀开,冷风卷着碎雪扑进来。
沈砚青提着一只粗陶罐,肩头落满霜。
沈砚青“雪化了些,能看清路。”
他把罐子递给她,热气扑面。
沈砚青“猎户存的姜汤,驱寒。”
姜晚抿了一口,辛辣的姜味混着松柴的烟香,一路烫到胃里。
她抬眼打量沈砚青。
昨夜火光里模糊的轮廓,此刻在晨光中清晰起来。
眉骨稜朗,睫毛却长,眼尾有粒细小的痣,像是笔尖不经意溅落的墨点。
姜晚“沈先生起得早。”
她随口寒暄,手指却悄悄拧开相机后盖,确认胶卷完好。
沈砚青“雪一停,山路会松,得趁早上崖。”
沈砚青把火堆拨开,埋进几块炭。
沈砚青“再晚,怕有探子。”
姜晚动作一顿。
姜晚“探子?”
沈砚青抬眼,眸色比远山还深。
沈砚青“姜记者不是为钨矿来的么?有人不希望你看见。”
出窝棚不到三里,便听见人声。
昨夜大雪封路,此刻竟已有一支七八人的马队踏雪而来,皆着翻毛皮袄,腰间鼓囊。
领头的中年人戴圆框墨镜,镜片上结着冰花,远远便扬声。
李把头“沈老师,早啊!”
沈砚青步子微不可察地慢半拍,侧身挡在姜晚前面。
沈砚青“矿上的李把头。”
李把头勒住马,墨镜后的目光滑过姜晚,像掂量一件货物。
李把头“这位是……”
沈砚青“北平来的亲戚。”
沈砚青神色如常。
沈砚青“送我几本书,顺道看看雪景。”
李把头咧嘴一笑,露出颗金牙。
李把头“雪可不好看,昨夜崩了崖,差点埋了后山工棚。沈老师要是去县城,劝学生们少乱跑。”
他话说得客气,马鞭却“啪”地虚抽一记,雪沫溅到姜晚靴面。
姜晚垂眼,指尖在快门上轻轻一碰。
无声。
马队擦身而过时,李把头忽然俯身,用几乎耳语的声音道。
李把头“矿上缺懂洋文的先生,沈老师若肯来,价钱好说。”
沈砚青笑得斯文。
沈砚青“教书匠,拿不动镐。”
马蹄声远,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深的蹄印,像一串省略号。
灯影崖比想象中险峻。
崖口被昨夜雪崩削去半边,裸露出灰白的岩骨。
沈砚青带姜晚走一条猎径,贴着崖壁,仅容一人侧身。
风从崖底倒灌上来,带着潮湿的腥甜,仿佛地底有什么东西在缓慢腐烂。
沈砚青“闻到没有?”
沈砚青忽然开口。
姜晚鼻尖冻得通红,却还是分辨出风里那股金属般的涩味。
姜晚“硫磺?”
沈砚青“钨砂伴生矿。”
沈砚青低声说。
沈砚青“日本人要的不止钨,还有锑、铜。后山老矿洞早被掏空,他们另凿了洞口,用木箱封着,白天运石料,夜里运矿砂。”
姜晚把围巾往下拉了拉,让冷风灌进喉咙,刺激得声音发哑。
姜晚“有证据吗?”
沈砚青停下,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得极小的纸,递给她。
那是一张“东丸矿业株式会社”的提货单,日期是昨夜,货品一栏却只含糊写着“建筑石材”。
沈砚青“矿上工头赌钱输给我的。”
沈砚青语气淡淡。
沈砚青“可惜,没人敢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