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哨卡在望,两名矿警正盘查过往行人。
阿顺放慢车速,低声道。
阿顺“姐,待会儿别说话,我来。”
哨卡旁停着一辆黑色福特,车门敞开,李把头靠在车边抽烟,墨镜反射着晨光。
阿顺把车停在哨卡前,笑着递上祥记的路条。
李把头却抬手,路条被风卷走,落在雪里。
李把头“祥记的豆腐。”
他慢条斯理地重复,忽然弯腰,从竹篮底摸出那块冻豆腐,指尖一捏。
豆腐碎裂,露出乌黑的铁器。
掌心雷。
空气瞬间凝固。
李把头笑了,金牙在晨光里闪了闪。
李把头“姜记者,好兴致,豆腐里夹铁蚕豆?”
姜晚的瞳孔骤缩。
下一秒,阿顺的铜哨尖锐地划破晨雾。
“嘟——”
哨音未落,街角忽然冲出几辆独轮车,车上满载草料,车把式们齐声吆喝,横冲直撞。
矿警们被冲得七零八落,李把头踉跄后退,墨镜掉在雪里,露出左眼那道疤,像被钝器劈过的墨线。
姜晚趁机跃下豆腐车,猫腰钻进草料车阵。
草料是干松枝,带着松脂的香。
她蜷在车里,听见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听见身后枪声炸响,听见阿顺的喊声。
阿顺“快跑——”
风把声音撕得粉碎。
草料车在城外三里岔路口停下。
车把式掀开车帘,是昨夜暗房里见过的少年之一。
少年“姜姐,顺哥被扣了。”
少年喘着气。
少年“河口船在等,你沿这条猎道走,半日即到。”
姜晚点头,把竹篮递给他。
姜晚“豆腐留给他们,铁器带走。”
少年咧嘴笑,露出缺了角的虎牙。
少年“放心,祥记的人,命硬。”
雪野苍茫,猎道被新雪覆盖,几乎辨不出痕迹。
姜晚把毡帽压得更低,踩着前人留下的浅浅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身后,城楼的影子渐渐被雪雾吞没,像一幅被水晕开的旧画。
正午时分,雪又下了起来。
猎道尽头是一条封冻的河,河面泛着青白的光,像一条沉睡的龙。
岸边泊着一只乌篷船,船头立着一人,青布长衫,手里提着那盏蓝布罩灯。
沈砚青。
他左臂缠着绷带,血渗出来,却站得笔直,像一株不肯弯腰的竹。
姜晚奔过去,却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刹住。
姜晚“老赵……”
她声音发颤。
沈砚青摇头,眸色比冰河还深。
沈砚青“活着,吊着一口气。阿顺换的。”
姜晚的肩膀一下子垮下来,像被抽走了主心骨。
沈砚青伸手,拂去她帽檐上的雪。
沈砚青“东西在?”
姜晚拍了拍胸口,纸袋与心跳贴在一起。
沈砚青“那就好。”
他轻声说,然后转身,把蓝布罩灯递给她。
沈砚青“船家是我学生,水路熟。你随他去。”
姜晚没接灯。
姜晚“你呢?”
沈砚青“我得回去。”
沈砚青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沈砚青“灯还亮着,人就在。”
姜晚忽然上前一步,抓住他手腕,指尖触到绷带下的湿意。
姜晚“沈砚青。”
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姜晚“你死了,灯就灭了。”
沈砚青“灯永远不会灭。”
沈砚青垂眼,看着她抓着自己手腕的指尖,忽然笑了。
沈砚青“那就劳烦姜记者,替我把灯芯剪长一点。”
他抽回手,转身,背影很快被雪雾吞没。
乌篷船离岸时,姜晚站在船头,手里提着那盏蓝布罩灯。
灯焰在风雪中摇晃,却始终不灭。
船行至河心,雪忽然大了。
冰面上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像是谁在远处折断了一根骨头。
姜晚回头,望见怀德中学的方向,一缕黑烟腾空而起,在雪幕中盘旋不散。
她抱紧怀里的牛皮纸袋,指尖触到那封信的边角。
风把信纸吹得猎猎作响,像要挣脱她的掌心,飞向更远的北方。
姜晚把灯罩拢得更紧,低声道。
姜晚“再等等,等我带你回家。”
雪落在灯罩上,发出极轻的“噗噗”声,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
灯焰晃了晃,终究没灭。
远处传来响声,声音越来越近。
“姜记者,哈哈哈,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