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拂晓。
山城上空积压了七日的彤云,被一夜无声的北风撕开了口子。
东山顶上泄出一缕淡金,像有人用极薄的裁纸刀挑开黑幕,让光悄悄漏进来。
姜晚蜷在钟楼残梯的第三层,怀里抱着一只熄尽的灯笼。
灯罩被火烤得发焦,只剩竹骨伶仃。
她睁眼的一瞬,那缕淡金正好掠过她睫毛,雪粉簌簌而落,像一场温柔的处刑。
她动了动麻木的脚,靴底与木板之间结了一层薄冰。
“咔嚓”一声脆响。
昨夜挂在这里的六角宫灯已不见踪影,只剩一段被割断的细绳,在风中轻晃,像一句未说完的话。
沈砚青他们该已顺流而下,此刻也许过了第一道关。
她想着,把冻僵的手指送到唇边呵了一口白气,慢慢站起身。
钟楼下的长街静得可怕,灯市的焦黑废墟被新雪薄薄盖了一层。
仿佛有人替这座城仓促地披了一块白纱。
更远处的矿洞口,黑烟不再,却依旧有零星的汽灯晃动。
她知道,那是李把头的人在清理塌方,也在等她落网。
姜晚抬手,把斗篷的帽子拉上。
她的动作极慢,像在替自己举行一场无声的仪式。
怀德中学的校门半掩,门房老赵的藤椅空着,椅脚边却放了一只烧了一半的烟袋锅。
铜头在雪里闪着暗红。
姜晚推门,吱呀声惊起檐角一只乌鸦,翅膀拍打,抖落碎雪。
校园内积雪没踝,两行脚印蜿蜒。
一行是昨夜学生撤离时留下的,已被新雪填得浅淡。
另一行深且凌乱,靴底纹路清晰。
矿警的翻毛大皮靴。
她循着那行脚印,穿过空荡的操场,走到教学楼前。
楼门洞开,走廊里炭盆早熄,只剩几块焦黑的木炭。
风从破窗灌进来,卷起讲台上的试卷,纸页翻飞,像一群白蝶。
姜晚蹲身,拾起一张作文纸,题目是《雪》。
字迹稚嫩,却力透纸背。
“雪是老天爷的纸,写满了我们的名字。等太阳出来,纸化了,名字还在。”
她指腹摩挲着那行字,忽然觉得眼眶发涩。
楼梯转角处,有血迹。
血迹断断续续,一路滴到地下室的铁门前。
铁门半掩,门缝里透出微弱灯光。
地下室原是印刷间,现在东西都被搬走了。
此刻,沈砚青却坐在一张桌子前,左手吊着绷带,右手执笔,正在补写昨夜被烧毁的蜡纸。
桌子吱呀作响,像年迈的喘息。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眼底血丝交错,却在看见姜晚的一瞬亮起一点星子。
沈砚青“回来了?”
声音沙哑,像被雪擦过。
姜晚站在门口,没有上前。
她看见桌角摆着那只六角宫灯。
灯罩已被重新糊好,只是不再写吉祥话,而是用朱笔写了一句。
“雪霁天晴朗,蜡炬可为光。”
她忽然觉得鼻腔发酸。
姜晚“我以为你在船上。”
沈砚青“船走了,我还得留下。”
沈砚青放下笔。
沈砚青“《山火》下一期,得有人印。”
姜晚走近,看见蜡纸最末一行,墨迹未干。
“提灯者死,灯火长明。”
她伸手,指尖轻触那行字,墨迹晕开一点。
地下室外,风忽然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