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被拍得嗡嗡作响,夹着零乱的脚步声。
沈砚青吹灭油灯,握住姜晚手腕,两人隐进暗处的书架后。
门被踹开,灯光涌入,数名矿警端着枪冲进来,为首的是高桥。
高桥“搜!”
书架被粗暴地推倒,纸张雪片般飞起。
高桥站在桌子前,手指抚过墨迹,放到鼻尖嗅了嗅,冷笑。
高桥“油墨未干,人刚走。”
他抬眼,目光扫过地下室每一寸角落,却在经过书架时停住。
姜晚屏住呼吸,手心渗出冷汗。
沈砚青的指尖在她腕上轻轻敲了两下。
是摩斯电码。
“灯。”
她恍然大悟。
六角宫灯仍摆在案上,灯座下压着一根细细的引线,连接着油印机旁的一小桶煤油。
高桥伸手去提灯。
“轰!”
灯座翻倒,火星溅上煤油,火舌瞬间窜起。
地下室狭小,火借油势,瞬间逼退矿警。
高桥怒吼,却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
沈砚青拉着姜晚,趁乱钻进书架后的暗道。
暗道狭窄,仅容一人侧身,尽头是废弃的下水沟。
下水沟比昨夜更冷,冰凌倒挂,像一柄柄悬而未落的剑。
两人猫腰前行,呼出的白气在面前结成雾。
走到拐角,沈砚青忽然停下,从怀里摸出一小截蜡烛,点燃。
烛光微弱,却足以照出沟壁上的刻痕。
“还我山河”四字旁,多了一行新刻的小字。
“雪霁之后,必有晴。”
字迹瘦劲,正是沈砚青的手笔。
姜晚伸手,指尖抚过那行字,像抚过一道未愈的伤。
姜晚“你什么时候刻的?”
沈砚青“昨夜,送学生们上船后。”
烛火摇曳,映着他苍白的脸,也映着她眼底倔强的光。
暗渠尽头,是城内一口废弃的甜水井。
井台覆雪,辘轳早已锈蚀。
两人钻出井口。
晨曦像稀释的墨汁,一点点洇开。
井台边,停着一辆独轮车,车上盖着草帘,帘下露出两只木箱。
老韩蹲在井沿抽烟,见他们出来,咧嘴一笑,露出缺了角的黄牙。
老韩“就知道你们得打这儿走。”
他掀开草帘,木箱里整整齐齐码着《山火》新印的小报,还有几包奎宁粉。
老韩“学生们托我带话,河口一切平安,船已过了三道卡子。”
姜晚长出一口气,肩膀终于垮下。
沈砚青却望向远处,雪野尽头,一缕炊烟袅袅升起。
姜晚“下一步?”
沈砚青“雪霁了,该让太阳晒晒名字。”
老韩赶着独轮车,沿城墙根往西山走。
姜晚与沈砚青并肩,脚印在雪地里并排,一长一短。
走到城外的老槐树下,沈砚青忽然停下,从怀里掏出那只六角宫灯。
灯罩已被火烤得发焦,却仍有淡淡朱色。
他把灯递给姜晚。
沈砚青“你带着,替我照路。”
姜晚“你呢?”
沈砚青“我得回城。”
沈砚青指了指西山方向。
沈砚青“那儿还有一盏灯,得有人去点。”
姜晚沉默片刻。
姜晚“灯是你的,路也是你的。”
两人相视一笑,雪光映着,竟有几分少年意气。
太阳终于跃出山脊,金线般的光洒在雪野上,刺得人睁不开眼。
姜晚站在老槐树下,看沈砚青的身影渐渐融进晨光,变成一个细小的黑点。
她低头,把脚印踩平,像替自己举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风从东面吹来,卷起雪粉,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金光。
她忽然想起作文纸上那句稚拙的话。
“雪是老天爷的纸,写满了我们的名字。等太阳出来,纸化了,名字还在。”
她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轻声道。
“雪霁初晴,名字还在。”
远处,怀德中学的钟声忽然响起,一声,一声,像有人在雪野里敲着一面看不见的鼓。
姜晚转身,循着鼓声,大步向城内走去。
脚印在身后延伸,像两行不肯被阳光抹去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