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四,破晓之前最黑的时段。
怀德中学后山的废矿洞口,积雪被一夜朔风削得硬如铁,踩上去“咔嚓”作响。
姜晚蹲在洞口,把最后半桶煤油倒进锈迹斑斑的铁轨枕木之间。
空气里弥散着刺鼻的油气,混着硝石与冻土味,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她右手缠着破布,掌心仍残留昨夜撬锁时磨出的血泡。
左手却稳得出奇,捏着一只半旧的怀表。
表盘裂了纹,秒针却倔强地走着,咔哒、咔哒,像在给死神的脚步计时。
“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后,山腰的哨卡换岗。
二十分钟后,矿洞里那些被日军强行押来运钨砂的工人也该换班。
二十分钟后,这里将腾起第一柱火,把山城最黑的秘密烧成一把通明的火炬。
她把怀表扣回口袋,起身拍了拍斗篷上的雪。
身后,有人踩着碎冰靠近,脚步轻得像猫。
姜晚“都齐了?”
阿椿“齐了。”
阿椿的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沙哑,却透着不合年纪的镇定。
阿椿“引线、雷管、起爆器,都在老地方。”
姜晚“嗯”了一声,弯下腰,从雪里拎起一只沉甸甸的帆布包。
包里装着沈砚青托人从奉天捎来的“礼物”。
两根工业导火索、五节雷管、一捆棉线,以及一台用留声机马达改装的小发电机。
阿椿“老沈说,留声机原本唱《贵妃醉酒》,如今改唱《满江红》。”
阿椿咧嘴笑,露出缺了角的虎牙。
阿椿“倒也合景。”
姜晚没有笑。她抬眼望向矿洞深处,那里黑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
姜晚“走吧。”
姜晚“去点火。”
矿道比想象中更深。
铁轨在脚下延伸,尽头淹没在无声的黑暗里。
头顶的木梁早被潮气浸得发黑,偶尔滴下一滴水,落在铁上,“嗒”一声脆响。
姜晚与阿椿一前一后,脚步踩在枕木上,回声悠长。
每走几十步,就能看见被凿开的侧洞,里头堆着一袋袋钨砂。
麻袋上印着“东丸矿业株式会社”的黑字。
空气里浮着细微的矿尘,吸进肺里,像吞了一把碎玻璃。
姜晚用围巾掩住口鼻,声音闷在布后。
姜晚“工人呢?”
阿椿“老韩带人把外头的哨子调开了,洞里只剩两个日本监工和一条狼狗。”
阿椿压低嗓音。
阿椿“狗在前头,人在后头。”
说话间,前方传来铁链拖动的哗啦声。
姜晚抬手示意止步,从腰间摸出一只油纸包,打开,里头是一块冻硬的羊油拌了砒霜。
她把羊油掰成两半,一半塞给阿椿,另一半抛向黑暗。
不多时,狼狗的低吼变成呜咽,再无声息。
两人继续前行。
转过一道弯,灯光乍现。
昏黄的汽灯下,两名日本监工正围着火盆烤手,脚边堆着空酒壶。
姜晚蹲身,从帆布包里取出那台改装发电机,轻轻放在铁轨上。
发电机外壳用黑布蒙着,只露出两根铜线,像两条伺机而动的蛇。
阿椿趴在地上,把导火索顺着铁轨缝隙一路铺进去,动作轻得像在给死人缝寿衣。
姜晚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昨夜沈砚青托船家捎回的短笺,只有一行字。
“若我未归,以火为号。”
她把信叠成极小,塞进雷管旁的棉线里。
做完这一切,她抬头,目光与阿椿相遇。
少年眼里有紧张,也有按捺不住的兴奋。
姜晚“怕吗?”
阿椿“怕。”
阿椿老实点头,又咧嘴笑。
阿椿“但怕也要做。”
姜晚伸手,揉了揉少年冻得通红的耳朵。
姜晚“那就点火。”
导火索被点燃的一瞬,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像毒蛇吐信。
火星沿着棉线一路窜进矿洞深处,眨眼便消失在黑暗里。
姜晚与阿椿转身狂奔。
铁轨在脚下颠簸,矿道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低沉的呜咽。
出口的光亮越来越近,风雪扑面而来,像刀割。
就在他们冲出矿道的刹那,身后传来第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