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文会第二项完全结束，人们渐渐散了，为下一个项目做着准备。
总积分也已实时更新，显示在每一个参与者徽章里配备的微型显示屏上。
文会内场前方的大型显示光屏上也将所有人的积分和排名公布了出来，有人正站在面前细细打量着。
这一回的排名是二皇子第一，雷狮第二，卡米尔第三。
在第二轮项目中不但没能得分而且还被扣了分的太子跌到了第六名，人们都对此感到惊异，第四第五名的人则在惊喜中倍感压力。
太子周身的气压沉郁得可怕，看都没看那显示屏一眼，拂袖离开了大厅。
而人们也就是在这时才意识到，那个默默无闻的私生子，居然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攀到了这么高的名次。
仅居于两位皇子之下。这是令多少人延颈鹤望的目标啊。
下意识地想去看一看本人，环顾良久才想起来，人家好像早就走了。
雷狮搀着卡米尔，直到他缓缓在医疗室的椅子上坐稳，才稍稍挪开有些酸麻的肩膀，起身站在一旁。
卡米尔抬起眼，轻声说道：“就是锤了一下而已，没伤到……没必要看医生的。我们回去吧。”
“不行。”雷狮皱起眉，不自觉加重了语气，“你当时都站不起来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隐患？你在这里等着。我陪你。”
他声音里好像憋了一股气，也不知道是对谁撒的。不知道是在气面前的小孩总是不在意自身，还是更气那个下狠手的人。
卡米尔没说话，被最后那几个字勾了勾心弦，便也沉默下来，静静看着被传唤的医生走到面前，给他细细检查。
所幸也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只是疼而已，缓过劲儿就好，不至于影响之后的武会。
“第三轮项目已经开始了……我们被安排在明天，待会儿就先休息吧。”雷狮说。
卡米尔点点头，准备从椅子上下来，脚尖刚刚触到地，面前的人却忽然一矮身。
他一下子愣住了，雷狮保持着背对他半蹲的姿势半回过头，说道：“上来。”
喉间倏然一紧，卡米尔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涩：“大哥，我可以……”
“上来。”
指尖被攥了又攥，最后还是完全松开，带着些微的颤抖慢慢抚上了面前的双肩。
胸膛渐渐与脊背相贴，卡米尔伸开手臂环住雷狮的脖颈，以依赖的姿态偎匍在雷狮身后。
雷狮托着他的膝弯，缓缓站起身后，稳步朝住所走去。
背后被温暖的身躯所依靠，是温软的，带着自己所熟悉的气息。
能感觉到略微冰凉的脸颊贴了在自己颈侧，而后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迅速缩开，接着，又慢慢地，试探着一般，一点点渐渐挨上。
雷狮垂下眼帘，几步之后忽然颠了颠双臂，身后的人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微微挣了挣，垂在自己脖颈前的双手不自觉扒住了衣领。
雷狮停下脚步，向后斜了斜眼，说道：“好好趴着。”
手指又攥了攥，才反应过来抓着的是面前人的衣领。卡米尔慌忙松开了手，嘴唇抿了又抿，才缓缓将手臂收拢得更紧了些。
同时也轻轻眨着眼，将头靠在了雷狮肩上。
身后空缺的地方完全被一阵温暖所覆盖，那脸颊也稳稳地与自己相贴。雷狮朝着卡米尔的方向偏了偏头，与他轻轻磕了磕额角。
随后，他弯起唇，重新迈开步伐。
·
身后传来响动的时候卡米尔已经不太意外了，他回过头，不出所料地看到雷狮从天花板上的洞口里跃出来，在他的注视中走到他身边。
雷狮在他身旁坐下，头发被夜风拂出柔和的弧度，有些蓬软的感觉，看得他有点儿想去摸一摸。
这念头刚一冒出来他就打了个激灵，微微摇摇头让自己定下来，卡米尔张了张嘴，轻声道：“大哥。”
雷狮“嗯”地应了一声，说道：“你感觉好些了么？肚子还疼不疼？”
卡米尔摇了摇头，说道：“大哥是来找我的？”
雷狮点点头，说道：“盛典的第一天，感觉状态怎么样？”
卡米尔说道：“还好。但不知道之后的安排会怎么样，我感觉难度会加大......但我会尽力的。”
雷狮又“嗯”了一声，之后便沉默了下来。卡米尔也不再说话，两人静静并肩而坐，披洒着满身星光。
不知多久后雷狮才开口：“卡米尔，我不是为了分数才......”
“没什么。”卡米尔说，“大哥，我可以把我的分数都给你，我会......”
“都说了不是！”
声调骤然拔高，在这空气中显得有些尖锐。两个人都是一愣，面面相觑。
雷狮眼角几度抽动，良久才轻呼一口气，慢慢放缓了语气：“对不起......我没想和你吵架，我只是习惯了......我会改。”
卡米尔摇摇头，轻声说：“大哥没必要这样。”
但其实他心底很清楚。雷狮在面对他时，已经改变了很多。
对别人是冷言厉语，对他却常常平和，对别人向来吹毛求疵不予原谅，却给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包容。
足够了。
雷狮又轻轻叹了口气，沉默着望向远处。
“我真的只是希望你能参与而已。”他说，“我知道你的态度一直是自己尽力就好、在背后默默无闻也没什么，但是……有了那么长久的积淀和奋斗，谁都会希望能够被看到、被认可的。”
卡米尔：“我……”
“你先别说话，我知道。”雷狮说，“我知道你会说你不需要这些，但是，有些事情虽然不是必要的，但不等于不怀有期待。”
卡米尔咬了咬嘴唇，低下头时瞳中有细碎的银光一闪而逝。
他阖上眼，什么话也没说。
“我想给你这样的机会。”雷狮说，“我愿意给你一个舞台，只要你有站上去的决心。”
他声音很轻，神情好像也随之柔和下来，卡米尔回过头的时候，仿佛能从那瑰紫的眼眸中看到银河星空。
那意味着无限，好像任何的一切在其中都只是一渺微尘。
深深吸了口气，卡米尔点了点头，低低地答应了一声。
“我会的。”
他隐藏起了那些盘旋在心底的话。他是很想要说出，但说出来后，雷狮大概又会生气的。
他也不想这么固执地，去践踏雷狮付出了心血所给予他的东西。
可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我参与盛典的最大意义，就是助你成为第一啊。”
·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策划吗？”
“嗯？”卡米尔抬起头，“关于盛典最后的展示会么？”
雷狮点了点头，“大体的框架，还记得的吧？”
“记得的。”卡米尔说。
“那现在，我们来说说具体的细节吧。”雷狮说。
随身的便携控制屏被掏出来放在面前，两人从屋顶边缘来到靠近中心的空地，打开界面上的调控程序。
月影渐渐偏斜，两道影子所折成的角度也被拉得越来越小。
卡米尔将指尖搭上下巴，反复斟酌几番后，开口道：“大哥，我认为这样的做法……风险有些大。”
雷狮挑了挑眉，“这我当然知道。”
“不过，”他说，“如果成功了，效果将会非常好，不是吗？”
卡米尔说道：“我是会支持你的行动，但是……我还是认为，应该稳妥一些比较好。大哥也不是没有拿不出手的才艺，还是请你做好双全的准备，如果情况有变……”
“这个我自然明白。我的意思是，把重点放在这个策划上。”雷狮敲了敲控制屏，“我自己留有后手，你也要为自己打算，但是这个策划我是一定要去完成的。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我需要你为我花费许多时间和精力，这也许会导致你不能为自己准备。如果成功，我们会获得很多分数；但如果失败了，你也许很难得到高分。这样，你还愿意帮我么？”
“遵从自己的心意，如果你不愿意就说出来，我会想其他的办法。”
卡米尔垂了垂眼帘，片刻后说道：“其他的办法……是说会让别人帮你吗？”
雷狮愣了愣，随即听到卡米尔说：“你不是一向要追求最好的吗？有谁比我更适合做这件事情呢？不是最完美的成果……你真的会心甘情愿、没有芥蒂地接受吗？”
不知道一直乖巧和顺的人怎么会忽然强硬起语气，讶异之余雷狮有些莫名想笑，抬起手掩住了嘴角，静静看着卡米尔，等他继续说下去。
卡米尔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我之所以能有现在的积分……是因为你。如果能为你的成就添一份力，那我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果然不出所料。
雷狮轻轻笑了笑，伸手搭上卡米尔的后脑，揉了揉他的头发。
“那真是谢谢你啦。”
他勾了勾嘴角，偏头说道：“卡米尔，虽然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如果你过分爱惜自己的羽翼，不使它受一点儿损伤，那么你将失去两只翅膀，永远不能够再凌空飞翔’。”
“为什么被推下悬崖的雏鹰能够驰骋天际，为什么被修心照料的信鸽只能匍匐于屋檐之下，你明白吗？”
是轻柔的语调，所蕴含的现实却有些冰凉。
卡米尔眼睫颤了颤，随后微微偏过身，贴近雷狮身旁，将头轻靠在雷狮肩上。
插在发间的手指也渐渐下滑，雷狮伸手揽住卡米尔，温热的手掌拢住他的小臂。
卡米尔眨了眨眼，而后垂下了眼帘，轻声说道：“我懂的……‘万无一失意味着止步不前’。”
“——‘那才是最大的危险’。”雷狮接道。
微微翘起了嘴角，卡米尔说：“我相信你。”
片刻后他又抬起头看向雷狮，说道：“不过大哥，你是怎么想到这么做的呢？”
雷狮笑了笑，说：“因为我不想和别人一样。”
“几乎每年的展示形式都差不多。”他说，“歌舞，手工，或者厨艺……都太平常了，好像每个人都可以拿得出手。”
“我想展示出别人都没有、甚至不敢去想的东西。我要被他们永远记住。”
“所以我们的形式必须与别人不同。”他看向卡米尔，说道：“人们会记得一个星球的建立者，或是对这个星球的格局做出了巨大改变的人，但往往不知道其他的统治者都是些谁；人们会仰慕一代伟人，却往往不知道他的学生或是后代……因为所有排在后面的，都只是对前人的继承而已。”
“认识眼前的事物很简单，而变革往往是困难的。所以只有突破性的变化，才能被铭记。”
雷狮攥了攥拳，低声道：“我要的是永恒，并且惟一。”
卡米尔静静地听他说完，点了点头，轻轻开口道：“我听说古地球时代有一位伟大的思想家，他的观念至今仍被推崇……那时候人们会说，‘哲学家们往往是在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
闻言雷狮笑了笑，抬头看向夜空。
“是这样没错啊。”
他扬起眉稍，眼底遍染少年意气。
“能立足于天地、被世人所传颂、扬名不朽的，不是学习和模仿——”
嚣然高举的指尖，直直点向启明星。
“——是开辟与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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