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寒凉。
这处房间几乎是被人遗忘了的，昏惨惨的灯光苍白脆弱，不知多久没有检修过了。
卡米尔抿了抿唇，还是打开了控制屏的灯光功能。
他桌上有台灯，是雷狮给他的，方便他有时候晚上要看书。但如果不是必要，他尽量不会使用。
清点好这几天房间角落里多出来的东西，将它们按照分类整理之后，他打开控制屏的一处界面，反复翻查起各项安排和联系列表中多出的一大串名单。
确认无误后，他关上灯光，将控制屏轻轻抵在胸前，闭上了眼睛。
一片黑暗之中，脑海里却充斥着这几日的光景。
舞台上的多方演示，会场中的追逐竞技，观众席上的呐喊欢呼。
贵族，官员，盘根错节的旁支亲属，只要能说得出身份的人几乎都来到了盛典现场观看，见证这星球最顶尖的年轻一代的风采。
无怪乎安上“盛典”的名头。
卡米尔微微屏住了呼吸，随后轻轻叹气，摩挲着控制屏，偏过头将目光落在小小的窗口之外。
他心中不可抑制地浮现着惊慌的情绪。不单单是因为与雷狮的排名之间的差距。
他又按亮了控制屏，将新安装上的程序再完完整整调试了一遍。晦暗的空间里，只有屏幕在发出幽幽的白光，落在他的眼底，和那抹莹蓝混合在一起，呈现出一种石灰般的灰白色。
再次确认过后，他才略带流连地，把控制屏放到了桌面上，指尖还在轻触着控制屏的外壳，像是还有什么心思未曾放下。
冷风从窗口灌了进来，他抽了抽鼻子，感觉有些微微的潮意。
同时，一道银白的光芒唰地闪过窗外，不久，隐隐的雷声随之而来。
这并不是好事情。卡米尔皱起眉，来到墙边的架子，几下攀上，拉开天花板上的洞口。
现在的他已经比小时候长高了很多，那个时候做起来谨慎且困难的事情如今已经不值一提。他从洞口轻巧地爬出，在城堡顶上站定，俯下身放上填补的瓷板盖时，却忽然感觉到背后被点点敲击。
心下一惊，他只来得及把盖子往洞口处一踢，同时抬起头望向天空。
下一刻，倾盆的大雨浇了他满脸，噼里啪啦的落地之声响遍周遭。
头发湿淋淋地贴着皮肤，衣物也变得冰冷湿厚，重重地挂在身上。卡米尔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向前走了几步，抬起头眯着眼看向远方。
不光是冻得哆嗦，眼睛也感觉很不好受。一时间卡米尔浑身颤了颤，手扯着外衣蜷了蜷身子，微微喘了喘气。
“你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铛啷一声脆响，在这雨幕中都穿透力极强。卡米尔整个人一抖，回过头时看见雷狮正朝自己走来，一道闪电当空划过，把那紧绷的脸映得雪白，也映清了那震惊又复杂的神情。
他垂下眼，轻轻开口，唤道：“大哥。”
低低的话语很快被雨声淹没。雷狮几步跑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他的后领：“怎么这种情况也跑上来？！你傻吗？！”
吼声隔着雨，卡米尔眨了眨眼，被雨水打湿的睫毛显得很长，颤动的时候像蝴蝶的翅膀垂下雨滴。
雷狮拽着他就要走，卡米尔也拉住了他，喊道：“大哥。”
两个人都僵持在原地，隔着雨与对方对视。
卡米尔松开手，喘了喘气，偏头看了看天际，又回过头看向雷狮，低声道：“大哥，你也看到了......事情很有可能不会像我们预料的那样发展。要考虑的......太多了。”
又是一道闪电从上空劈过。
惊霆乍起，隆隆回响于耳畔。
黑暗中看不清雷狮的表情，卡米尔努力睁着眼，说道：“冬夜雷雨......虽然概率小，但也不一定就不会碰上啊……这不是什么好的意味，尤其是对我们来说。”
“即使是这样，大哥也要坚持吗？”
雨丝毫未见减小的趋势，把他们砸得浑身狼狈，只有那扬起的脸，依然清晰明净。
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久到卡米尔认为不会再得到回答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声轻笑。
“为什么人们总喜欢把异象当作不祥，而不是吉兆呢？”
交织的银光映亮那张扬如昔的眉眼。雷狮抬起头，越过卡米尔身侧，缓缓走到城堡的边缘，面向天地间苍茫的一片。
卡米尔愣了愣，随后跟着跑到了雷狮身边，抬头看着雷狮的侧脸。
雷狮扬着嘴角，朗声说道：“这是我一定要做的事情，就算这客观的环境不允许，我也要先去试试才行。”
“我这辈子要做的事情多着呢……要是连这最初的一件都不能下定决心，那还等着用什么别的东西作为一切的开端呢？”
“我不怕失败，我怕的是失去尝试的勇气。”
他深吸了口气，弯着唇说道：“你听说过吗，‘安逸和幸福，从来不是我的目的’。”
“你知道的，我从不等待馈赠的机遇。”
他远远望着天际，缓声开口：“我不要局限在这方寸的一隅，我要在这星际之中独占一席之地。”
“我总要离开，带着风光与赞誉。”
他偏过头看向卡米尔，那流映着莹莹紫光的眼眸，忽然有些和软下来。
“我想成为海盗，去盗一片海。”
轻轻眨了眨眼，卡米尔紧紧看着他，那一字一句都仿佛烙下无以磨灭的印记。
“从此将我心所想收归囊中，再也无惧觊觎，更无所可替。”
雷狮半侧过身，银亮的闪电自他背后的天空中划过，映出他逆光的身形。
阴影之下的神情，一如既往嚣张凌厉。
“我从来不相信命运。”
他握紧了拳，嘴角斜斜上扬。
“我要创造命运。”
隆鸣之雨，电闪银光，皆只作陪衬的背景。
他仍挑着炫目的笑，比所见的万物都更光艳张扬。
“我将征服这星海中的一切，即使前路是雷霆万钧。”
不知睁了多久的眼睛有些泛涩，卡米尔迅速闭了闭眼，又重新看向前方，舍不得错漏了眼前的一分一秒，将所有的光景在心间铭记。
他轻轻开口，低喃的话语被大雨淹没，只有那所思所想，在心底被愈发雕琢清晰。
雷霆万钧，又算得了什么。
雷霆万钧……也只配迎接你的降临。
·
一场冬雨来的猝不及防，整个皇宫里的人都有些惊讶。不过幸好必须在室外举行的武会已经结束，又已经是在无需外出的夜间，大部分人还是觉得挺放松的。
但三皇子住所处的仆从就比较忙了，从侍女打开门看见两个挨在一起淋得又脏又湿的人开始，本已熄灯的小宫殿又通亮了起来，一拨人去准备热水，一拨人去熬姜汤，再有一拨人准备衣物，在突发情况下依然能有条不紊明理清晰，充分展露了在三皇子手下摸滚打爬多年所培养出的素质。
洗漱完毕后，雷狮也没提送卡米尔回去的事，两个人便一同进了卧室休息。
床上一直都摆着两个枕头，但很多时候是不需要的。
卡米尔枕在雷狮颈侧，沉沉地眨着眼皮，想到自己身后那个占了半个位置的枕头，心想要不要找个机会和雷狮说说。
被雨浸得湿冷的身体，在热水沐浴过后便不受控制地舒软了下来，躺进柔软的羽被里后更愈发疲绵，脑子里好像也昏昏沉沉的，只循着本能向熟悉的温暖气息靠近。
雷狮伸手环住他，让他更舒服地靠进怀里。温软的身躯贴在一起，填补上胸怀间的空虚。
“真当身体是铁打的？武会一结束就这样折腾自己……是不是以为没人会心疼啊？”
低低的话语在耳边响起，有微微的痒热。
卡米尔没说话，缩了缩脖子，往雷狮身上更贴近了一些，把脸埋在他脖颈旁，鼻尖蹭着他颈侧的皮肤，轻轻嗅着。
雷狮的手指也一下一下梳理着他脑后的头发，随后向下滑去，捏了捏他的后颈。
微微眨了眨眼，卡米尔轻声说道：“大哥也要注意自己……如果当时我不在城堡顶上呢？你也要上去么？”
雷狮笑了笑，手从他的颈侧穿向前，揉了揉他的脸。
“可你在不是么？而且我就是去找你的……你不在，我就换个地方找。淋个雨而已，不要紧。”
卡米尔攥了攥他的衣袖，说道：“要紧的。”
感觉到怀里的人又往自己怀里挨了挨，雷狮弯起嘴角，手掌在卡米尔背后一下下抚着。
是很舒服的力度，掌心也很温热。
卡米尔眯起眼，觉得好像更困倦了些。一种想要依赖着什么的感觉悄悄蔓延开来，他抬手攀上雷狮的肩，仰头磨蹭着去轻啃雷狮的下巴，随后更向上探去，触在雷狮嘴唇边缘。
雷狮顺着低下头，轻轻含住他的唇。
他伸开手指，让手掌贴上雷狮的脸将之托住，随后微微张开嘴，探出舌尖，直到与雷狮的勾缠在一起。
他们之间多是轻浅的吻，这样的唇齿相依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但是现在只有这样温热濡润的亲近，才能满足他心里那忽然冒出来的一丝任性的诉求，才能于这冬夜之中燃起最后的薪柴，让温暖流溢满盈。
他终于闭上眼，放任意识逐渐坠入黑甜。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