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典周的最后一天，薄阳熹微。
冬雪初晴的清晨，阳光显得尤为清澄透明，单是看着万物明净的样子，都觉得一颗心轻快了起来。
皇宫大殿礼堂中，一派温然。
这里采用了古典教堂的制式，琉璃穹顶透下浅淡的光彩，长长的红毯，从主席位一直铺到门前。年轻的参与者们分列两侧，站成整齐的方阵，跟随着主持的礼仪官，齐声轻唱盛典颂歌。
“即使在严寒中，亦能热烈欢笑；以此盛大庆典，欢迎新的一年……”
是童谣一般简单易记的旋律，但往往却最能流传悠久，也就会被赋予更深的情怀。
席位上的一些皇族长辈微笑起来，看着一排排青稚的面孔，眼里忍不住涌起了丝丝细碎的温暖。
仿佛是透过光阴，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曲毕，主席台前的礼仪官在空中微微一蜷掌心，所有人都止下了尾音，抬眼看向他。
礼仪官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随后微笑着，清了清嗓，开始进入主题。
“各位参与者，请到两侧的席位就座。”
他一边看着参与者们安静有序地进入席位区，一边说道：“个人的名次和积分细则，已经通过盛典系统发送到你们的私人设备上；而接下来，我们将向积分前三十名的参与者颁奖。他们是本年度的明星，是许多人未来的榜样。请大家予以祝贺！”
掌声随着话音落下而响起，参与者们神情兴奋，边打开控制屏查看自己的名次，边小声讨论着等待颁奖礼的开始。
“第三十名——”
人们不禁屏息静气，看到有人从席位上离开上前时才鼓起掌来，欢笑着注视着每一个参与者。
宣布的名次渐渐靠前，虽然未知的只有最后展演的得分，大家都已经估计得八九不离十，但还是有些激动紧张，忍不住屏住呼吸等待最后的结果。
“第三名，卡米尔。”
礼仪官话音落下，背后的屏幕也显示出了参与者的名字、排名、总分以及各项得分细则。
喧哗中的人们齐齐一静，接着有人小声议论起来，有人仍愣在原地张着嘴，盯着得分细则挪不开眼。
礼仪官淡淡扫了人们一眼，拎起置于桌角的金属小锤轻轻一磕。
叮的一阵轻响，波纹一般震荡开来，虽然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人们不由自主噤了声，坐直了身子望向主席台。
礼仪官清了清嗓，缓声道：“我们保证盛典的结果真实且公正。每一位勇敢的参与者都应该得到欣赏和鼓励。而对于难得的优胜者，你们所给予的应该是善意与尊重。”
席位上的人们不再言语，静默地垂下眼，连一丝唏嘘也无。
礼仪官顿了顿，随后露出微笑，温声说道：“请本届盛典参与者，卡米尔殿下，上前接受颁奖礼。”
人们斜着眼，或掩饰或直接地把目光投向席位后方。随后，一个影子微微动了动，缓缓站起身。
有着柔顺短发的少年从座位上离开，沉静着，一步一步，踏着铺席的红毯，走近主席台。
不算很长的路，却被生生拉得很慢很慢。
他的年纪比许多参与者都小，眉眼也是完全未长开的稚嫩，清秀得有些过分，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漂亮。
是相当漂亮。
过了这么久才来得及细细打量他的人，一瞬之间就认清了这件事情。
鄙视和质疑渐渐褪去，大部分人感受到的是一种恍然。一种不知该如何言说的，空茫的恍然。
如果给他换上剪裁适合的衬衫，将衣领竖得挺立，襟前钉上绛紫色的半透明晶石，搭上马甲式的背心，身形虽然看起来瘦弱，却有着纤长挺拔的美感，总勾着人忍不住去多看几眼。
如果。
只要稍稍整理一番，这就会是个极精致的人。
精致雕琢般的眉眼，精心刻写般的身姿。
像是一个真正的贵族。
许多视线交汇在一个点上，不声不响，不挪开。
许多人在看着。
卡米尔微微收了收双肩，目光依旧平视前方，步子又沉，又轻。
“所有外在优美的仪态，基本都是建立在深厚坚实的基础之上。”
他还能清晰地记得多年前听闻的话语。
他可以在所有人面前展露不堪的模样，但唯独不愿让始终注视着自己的人失望。
止步，立定。
他抬起眼眸，望向主席台。
礼仪官向他点头致意，为他戴上橄榄枝花环。
他微微躬身，再次直立时礼仪官又为他胸前别上了奖章。
是金属制的，很有分量感。外围一圈细致的浮雕，中间印了名次，底图是皇室的专用标志。
整个奖章也是一个微型存储器，存储的是参与者本人参与盛典全过程的视频记录，以及各个裁判官的点评总结。
重要的是，这是由皇室认可颁发的。
卡米尔垂下眼帘，礼仪官为他整理好衣领，退开了一步，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很温和。
“我相信你有自己的信仰，你会得到你想要触及的光芒。”
礼仪官微笑着，缓声开口。
“你身上流淌着最高贵的血液，值得庆幸的是你未负这份天生的荣光。”
心间仿佛被攥紧。
卡米尔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直直看向礼仪官。
这是个微胖的，有着花白头发和绒胡子的老人，戴着银边眼镜，正微笑注视着他。
那是一种很包容的神情，像是一泓温泉，又像是一汪海，深厚又宽博。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要流下泪来。
眼眶有微微的湿润，水波衬过的双眼更加干净明澈。
他微扬着下巴，同样干净明澈的阳光从琉璃花窗斜斜穿下，浅薄地铺陈在他侧颊上，像是滤上一层静美的柔光。
礼仪官颔了颔首，温声说道：“回去吧，孩子。希望下次我们还能再见面。”
卡米尔微微点了点头，唇边浮起一丝丝浅淡的弧度。就像很久以前，他还不习惯这种表情一样。
嘴角扬起的动作很生涩，但是，他确实是很认真地，想要露出一个微笑。
他微微侧过头，视线在席位后方搜寻，与熟悉的目光相触时便及时地凝住了，如两块相吸的磁石。
雷狮弯着嘴角，神情是少见的柔和。
在人群遮挡之中，他抬起手竖起了拇指，肯定地点了点头。
卡米尔眨了眨眼，目光一瞬未移。
随后，那唇边的弧度自然地拉伸了起来。
——是一个真正的，弥足珍贵的微笑。
·
第三名公布之后，所有人的心都吊了起来。
几个男孩子悄悄凑在一圈商议起来，盘算着现在开赌还来不来得及。
“虽然知道肯定是那两个人么……但是谁第一谁第二……想想还有些小紧张。”
“谁当了第二都不好受好吧……这两个主儿谁能服气啊？……”
“嘘……！别说了别说了要宣布了。”
礼仪官垂视着主席台上的控制屏，缓缓说道：
“第二名……”
“……太子殿下。”
空气又是一寂。
有人觉得激动，有人觉得慌张。一阵若有若无的低气压散漫开来，零星几个鼓了鼓掌的人尴尬地放下手，不敢再动作。
半晌，一脸阴沉的太子从席位上起身，在走向礼仪官的短途中不断调整着神态，停下脚步的时候已经看似平静了下来。
礼仪官仍然微笑着，平和的模样仿佛永远不会被侵扰。
“你已经是一位极出色的人，无需为实质的证明耗费心神。”
将奖章别上太子的衣襟时，礼仪官慢慢说道。
他抬眼与太子对视，又笑了笑。
“差距意味着提升的可能性。可怕的不是居于人下，而是处于不知该如何前进的顶峰。”
太子垂了垂眼，微微点了点头，推开一步鞠了一躬。
礼仪官也颔首致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依旧温和。
随后，他目光扫过人群，笑容愈加扩大。
“接下来，便是备受瞩目的第一名——”
人们的心又吊了起来，有的人张了张口，几乎要喊出那个名字。
礼仪官也仿佛是故意要勾人心弦，直到那根线绷紧到了极点，那情绪高涨到极致时，才又缓缓开口：
“第一名——”
人们睁大了眼睛，礼仪官抬眼扫过人群，又微笑着低头看着控制屏。
“第一名……”
“三皇子殿下，雷狮。”
心齐齐落了回去。
是许多人意料之中的结果，但仍收敛着不敢动作。
直到雷皇首先起身，大力地，一下一下鼓起了掌。
仿佛是石子落入如镜平水，震荡开一圈圈波纹。
人们纷纷起立，掌声瞬间连片，喜悦的神情也不再加以掩饰。
中央穹顶上纷纷落下了细碎的花瓣，洒落在厅堂中央的红毯上。
席位后方的那道身影，终于站起，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呼声更加高涨，掌声也更加热烈。
雷狮微抬着脸，嘴角上挑，眼神张扬。
还是那倨傲的神情，那一步一动都透着跋扈嚣张。
他渐渐接近主席台，踏着飘落的花瓣，沐浴众人的目光。
礼仪官的眼神，都仿佛更亮了一些。
他微笑不减，将第一名专有的金饰花环戴到雷狮头上，又为雷狮别上奖章，动作一丝不苟，始终从容不迫。
雷狮抬起头望着他的眼，斜斜勾起嘴角。
礼仪官也看着他，温温地笑着。
“没人能否认你的卓尔不凡，所有夸赞的话语在你面前都显得无力苍白。”
他轻轻抬手，梳理好雷狮额前的碎发，微笑着缓声说。
“我只希望你能够记住，‘世界荣誉的桂冠，皆是用荆棘编织而成’。”
雷狮回以一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手指从他发尾落下，礼仪官目送着他转身离去，随后抬起眼，望向神情希冀雀跃的人们。
他又扩大了笑容，声音沉缓：
“下面，我宣布——”
“至此，本年度冬季盛典周，正式结束！”
队列中爆发出欢呼，肃穆的气氛被打破，人们鼓起掌来，参与者们涨红了脸，相拥着跳起来，神情是如释重负和喜悦满足。
礼堂四面的门被打开，人们熙攘着慢慢走出，相聚的人群渐渐流散开来。
即使心里觉得还可以更进一步，但几乎每个人都取得了自己认可的名次，上前被授予奖章的参与者更是神采飞扬，一脸的春风得意。
达成了目标的雷狮虽然表面毫无波澜，但心情明显比平时要好不少，看向别人时的眼神都少了许多刺。
虽然没能紧随其后，但卡米尔也没再继续纠结，把参与过程的录像反复翻看，进行全面的反省总结。
二皇子全凭文会和展演的极高分数堪堪吊在了第十名，好歹没算给嫡系血亲丢脸，他自己也觉得还行，被授予奖章后在主席台前转过身，朝众人微微一鞠躬，笑容一如既往完美大方。
掌声过后大家不约而同地回头去看雷皇，这位星球最高统治者对此也没有什么不满，反而也挂着微笑，边鼓掌边望着自己的儿子慢慢走下红毯。
也有许多人觉得意犹未尽，和朋友们凑在一起，摩拳擦掌计划起次年的盛典，口头上为自己接下来的一年做好了安排。
活泼好动的男孩子们申请了出宫的通行许可，打算结伴到城里去玩闹一番。女孩子们回到了各自的房间，将用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来为晚上的舞会作准备。
盛典后的晚间舞会也是传统之一，让精神紧绷了一个星期的参与者们好好放松下来，脱离竞争的状态，一起愉快地吃吃喝喝打打闹闹，尽情释放旺盛的精力。
举行舞会的殿堂也早已布置完毕，皇室专用的交响乐团在舞会开始之前就已就位，流水一般的餐点铺满了长桌，一反宫廷往日沉穆的气氛，极尽奢华。
随着皇族成员、各氏贵族、重要官员和其子女们逐一入场，这满殿的繁华更是达到顶峰。
蝉衫麟带，衣香鬓影，晃眼缤光流彩，堪比银阙瑶台。
有人沉浸于珠围翠绕，有人在绰绰云鬟间游刃有余，有人干脆趴在餐桌边死活不动移，总之大部分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乐趣，都能好好玩尽兴。
“啧，眼睛疼。”
雷狮不满地眯了眯眼，偏过头。
“戴着这么大一颗钻出来到处闪，也不嫌掉价。”
卡米尔看了看刚才从他们面前经过的女孩子，没有说话，点了点头算是附和，叉起一小勺奶油抿进嘴里。
雷狮的乐趣之一就是挑刺儿，在这种情况下不用多说什么，同意就是了。反正雷狮也不是真的不满，说完后他心里就会舒服了。
所以卡米尔也不想发表什么意见。吃完最后一口蛋糕，他觉得有些腻，便暂时放下了餐具，静静坐着，看向舞池。
那里是殿堂的中心，翩跹的裙摆如锦簇繁花，轻灵曼妙的身姿是全场的焦点。男孩与女孩携手共舞，洒下清脆的笑语。
雷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随后收回目光，轻轻笑道：“想过去？”
卡米尔微微一怔，眨了眨眼，垂眸说道：“没有。”
雷狮挑了挑眉，一手撑着脸，一手抚上卡米尔的肩，接着手指触着手臂慢慢下滑，落到卡米尔的手背上。
随后，他轻轻握起卡米尔的手，拎到两人之间，微微晃了晃。
“那要不要和我走？”
是顽笑的神情褪了往日的锋芒，有些挑诱，有些张扬。
四指被揉握得微微发热，是温熨的，让人不愿抽离。
卡米尔歪了歪头，随后，轻轻弯起嘴角。
“却之不恭。”
·
“……在我面前还这么守礼节的？”
舞会厅堂的后花园中，雷狮轻轻提着卡米尔的手，轻笑着发问。
“那我是不是得回一句，受之有愧了？”
卡米尔低下头弯起了嘴角，随后摇摇头，抬起眼去看雷狮。
两颗扑闪的眼，在夜中含着晶亮细碎的光，有些活泼轻灵的模样。
嘴角微微勾了勾，雷狮慢慢松开手，拉着他面对面地站好。
花园中多是常绿的高树，空气中四漫山茶花的清香。很浅淡，零星的白花却正好相衬月光。
皎洁的光华正好铺在面前人的眉眼上。稍一抬眸，那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透亮，似是盛着柔跃的银光。
像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卡米尔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有些拘谨地抿了抿唇，然后还是将目光转向他，弯着嘴角轻轻微笑。
睫毛还是微微颤着。漂亮得不得了。
半晌，雷狮抬起手，指尖触在卡米尔侧颊，拇指抚在他的眼角，轻轻蹭着眼尾的睫毛。
那蝶翼一般的睫毛颤动得更剧烈了。他看得出来，卡米尔在紧张。
却还是，鼓起了勇气一般，睁大了眼睛看向他。
即使是在暗夜之中，也难掩那蓝宝石般的流丽光华。
雷狮笑了起来，俯下身缓缓挨近，在卡米尔眼上轻轻吻了吻。
卡米尔随着他的动作眯了眯眼，在他离开时又睁开，一直看着他。
熟悉的乐曲隐隐传来，在这片不大的空间里漫开。
雷狮偏了偏头，笑道：“《蓝色多瑙河》。果然，每次舞会和音乐会都少不了这曲目。”
卡米尔点了点头，轻声说：“是……很古老，也很经典的圆舞曲啊。”
雷狮偏过眼看他，随后又摸索着携起他的手，笑了笑：“教你简单的舞步吧。学不学？”
卡米尔没回答，却回攥了雷狮的手，目光紧随着他。
“那……可要专注些啊。”
雷狮轻轻笑着，扶住卡米尔的腰，调整至起步方位。
“是自娱跳法，照我说的做就行，身体放松一些。”
他微微倾身，两人不觉间挨得极近，呼吸可闻。
开始是极缓慢的步调，随着练习的重复，竟渐渐能踩上了乐点。
旋身一周之后，回至起点。
进左，退右。
脚步轻盈交替，又错分而开。
乐声由舒缓宁静，转至恢弘悠扬。
又渐渐地，沉淀似细诉低语，余韵深长。
半周旋转过后，雷狮执着卡米尔的手腕，一手从背后半环住他的腰，头靠在他肩上，于他耳畔轻笑。
“协调能力不错。”
卡米尔转过身，抬头对他笑了笑，后撤一步，再次抬起手。
指尖也再次交缠。雷狮俯身挨向他，环住他的腰时鼻尖几乎相抵，随着音乐悠悠缓缓地挪动步伐。
“听说过么？这首曲子的名字出处，是一首诗。”
卡米尔摇了摇头，雷狮说话间细微的暖绒气息洒在他鼻尖上。他忍不住笑起来，动作时与雷狮的鼻尖擦在一起，额前的发丝也落在一起，分不清晰。
雷狮笑着靠近，轻轻开口。
“那我告诉你……”
他与他额头相抵，缓声轻念古老的诗句。
“你多愁善感……你年轻，美丽，温顺好心肠。”
说着他又笑了起来，气息拂在卡米尔脸上，逗得卡米尔也弯起了嘴角。
他继续开口，声音低低。
“……犹如矿中的金子闪闪发光，真情就在那儿苏醒，在多瑙河旁，美丽的蓝色的多瑙河旁。”
舞步缓缓轻挪，身体微微晃动的感觉安宁而舒缓。
是被拥抱一般的姿态，温暖安然。
卡米尔弯着嘴角，轻轻闭上眼，细细听那耳边的低诉。
“……香甜的鲜花吐芳，抚慰我心中的阴影和创伤。”
“不毛的灌木丛中，花儿依然开放。”
雷狮环搂着他，缓缓旋过一周，微笑着轻声说出最后一句。
“夜莺歌喉婉转……在多瑙河旁，美丽的蓝色的多瑙河旁。”
仿佛是一场梦的结束，一个新的起始。
卡米尔睁开眼，正好与雷狮对视在一起。
雷狮轻轻笑着，拇指抚过他的眼下，低喃变得悠沉又飘忽。
“……美丽的，蓝色的多瑙河旁。”
寂月之下，他面前是萤蓝的星河。
卡米尔抿起嘴角，也微微地笑着，羽睫轻颤，眼瞳始终抬起看向他。
他笑起来，垂下眼靠近。
嘴唇轻触在一起，略略分开后又贴上，浅吻着对方。
搭在肩上的手环上了他的脖颈。卡米尔浅浅啄着他的下唇，轻轻啃吮，每一次些微的分离都粘腻着依恋。
将人往怀中拢得更深，雷狮眼角带着笑意，细细看着卡米尔的反应，任他一次次吻吮摩挲。
身后有细微的响动，如果不是时刻注意便极难察觉。
怀里的人就什么都不知道。
雷狮轻轻捧着卡米尔的脸，眼神向后方狠狠一剜。
殿堂连通后花园的花廊上一道人影瞬间双手举起定住。
二皇子一脸尬笑，微微抽着嘴角，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挪动，缓缓背过身。
还未完全移开视线时，雷狮轻轻托起卡米尔的下巴，慢慢转到了一个分明的角度。
随后，他一边斜眼盯着二皇子，一边探出舌尖，轻轻一滑，深入卡米尔唇缝中。
卡米尔似是毫无防备，轻喘着哼了一声，随后便眯着眼看向雷狮，环在他脖子上的手搂得更紧，顺从地张开嘴接纳。
二皇子：“……”
他极缓极缓地转着身，终于不声不响地掉转了方向，在心底长长地舒了口气。
雷狮收回目光，神情也柔和下来，收拢手臂让卡米尔与自己贴得更近。
良久，两人才慢慢分离，额头抵靠在一起。
雷狮与他极近地对视着，莹紫的眼眸微弯，温温笑道：“送你回去休息？”
卡米尔点了点头，嘴角微微弯着，双颊在夜色中有看不分明的微红。
即将走回殿堂的二皇子忽然感到随身通讯仪震了震，掏出来看到屏幕上讯息的那一刻，心底顿时一片凉凉。
“原地等着。”
他认命地将通讯仪塞回身上，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回长廊。
草坪被踩踏出窸窣响动。二皇子侧过头，笑着打了声招呼：“嗨。”
雷狮冷冷站在一旁，说道：“我不想和你兄友弟恭。”
“啊哈。”二皇子点了点头，依然笑着，“我知道。”
雷狮沉沉盯着他，缓声说道：“我不清楚你到底想干什么，但是，你要是对卡米尔有一丝一毫的想法，都立马给我掐掉！”
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二皇子扶着额头，笑叹道：“我想，你是误会了。”
雷狮像是不打算听他的话一般，继续冷声说道：“是我在一开始就找到了他，这么些年来在他身边的也是我。他很少情绪外露，表情也很单一，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去观察他，解读他，他每一个细微的变化我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他稍一弯眉毛，我都知道他想做什么，你能么？他的情绪，他的想法，你懂么？我和他共同付出的这些时间……你补得起么！”
微带挑衅的语气，和这天气一样冻人。
莫名其妙被亲弟上门找碴，二皇子在心底直叹气，一腔的苦水没处说，只能持续微笑，想了想，绕了个弯，说道：“我本来呢，确实是没什么想法，不过，头一回看到你这么在意一个人，倒是觉得感兴趣起来了。”
雷狮皱了皱眉，说道：“我不是——”
“哦，不是？”二皇子挑了挑眉，斜眼看着雷狮，半晌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雷狮猝不及防，反应过来时，二皇子已经把他的手举在两人之间，西装袖口上的三颗扣子映入眼帘。
他无比清楚的，自己的袖口。
钉于其上的三颗扣子，是异色的。两蓝一紫，并成一线。
他睁大了眼，手腕后方，二皇子微微笑着，轻声开口。
“皇室给礼服统一配给了紫水晶袖扣，为什么你偏偏把其中两颗拆换成蓝宝石呢？”
雷狮紧紧盯着他，他迎着那目光，继续轻笑道：“一件两件就算了，关键是我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的所有礼服都是这个样子……就不怕被说不伦不类？”
“也是，都知三皇子行事一向百无禁忌，没人会有意见，你又有何在意？”二皇子笑着，话音忽然一沉：“但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呢？是想要记住谁，还是，想要不经意间垂下眼时……能够想起谁？”
手腕被往眼前压了压，并排着的两颗蓝宝石袖扣，流光莹莹。
眉头皱了又皱，神情变得微微狰狞。雷狮猛地甩开二皇子的手，退后一步，冷冷盯着二皇子，语带阴戾。
“这又关你什么事！”
被挥开的手滞在半空，二皇子眨了眨眼，缓缓收回。
“是不关我的事。”他笑了笑，“但是呢……是你先三番五次到我这里来搞事情的。你是想表达些什么呢？”
雷狮皱起眉，刚要开口，却一时无言，只能悻悻别过眼。
二皇子静静看着他，良久忽然一笑，说道：“袖扣的事儿……你没让他知道吧？”
雷狮皱着眉看向他，二皇子弯了弯嘴角，继续道：“那你大概也不知道……每年的祭祖日，踏青游园的时候，明明遍眼皆是繁花锦簇，他却每次都要到角落里去，寻一尾紫鸢。”
“他也没让你知道吧。”二皇子笑了笑，“你觉得，他又是为什么呢？他是想做什么呢？他又是想到了谁呢？”
雷狮攥了攥指尖，莹紫的双眸微光轻颤。
“哎，看来是真的不知道啊。”二皇子笑着，继续道：“所以啊……你觉得我有什么能力去干涉你们呢？你知道的，开开玩笑可以，但我可从来不做不自量力的事情。”
雷狮神情一顿，目光仍紧锁着他。二皇子低下头轻笑出声，再次抬首时便扬手指向了他。
“倒是你啊——”
“什么时候，居然变得这么犹疑顾忌了呢？”
拳头握了又握，手指蜷了又蜷。
直到二皇子离开，雷狮仍定在原地，紧盯着地面。
——他何曾犹疑？
——他何曾顾忌？
那些人生中既定的法则，是他一条一条亲手铭缔。
但是，却频频因为谁，仅仅是因为谁——
而在不知不觉间……有了这么多的改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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