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月是在一种深入骨髓的酸痛和虚弱中醒来的。
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费力地睁开,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织金帐顶,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龙涎香和药草混合的气息。身下的床榻柔软温暖,盖在身上的锦被轻薄却异常保暖,显然不是西苑冷居那床硬邦邦的旧棉被。
这是哪里?
她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打量四周。房间宽敞轩昂,陈设低调却难掩奢华,紫檀木的家具,博古架上摆放着珍玩,墙角兽耳炉中银炭烧得正旺,温暖如春。这绝不是她的地方。
记忆如同破碎的冰片,猛地扎入脑海——梅园,赏梅,柳雪吟的惊叫,冰冷的池水,沉重的拉扯,刺骨的寒冷,还有……腰后那狠狠的一脚!以及最后时刻,抓住她的有力手臂,和破水而出时看到的……萧绝紧绷焦急的脸?
是他救了她?还是墨刃?他最后似乎抱着她……
【叮!宿主苏醒。检测到身体处于‘重度寒邪入体’后遗症状态:持续虚弱,筋骨疼痛,畏寒。建议静养并使用药物调理。】系统的提示音适时响起,印证了她的感受。
她试着动了一下手指,立刻传来一阵酸麻刺痛,浑身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般。喉咙干得发疼,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咳嗽。
轻微的响动立刻引来了人。一个穿着体面、面容沉静的大丫鬟端着一碗温热的药汁走进来,见到她醒来,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恭敬和疏离。
“林姑娘,您醒了?感觉如何?奴婢是惊蛰院的掌事丫鬟,拂柳。”
惊蛰院?萧绝的寝殿?她竟然真的被带到了这里?
林微月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只虚弱地点点头:“水……”
拂柳会意,先小心地扶她半坐起来,在她身后垫了好几个软枕,然后才端来一杯温水,用小勺一点点喂给她。
温水润泽了干涸的喉咙,稍微缓解了不适。林微月缓了口气,才低声问:“我……怎么会在这里?王爷他……”
“王爷将姑娘从梅园救回后,便安置在此处养病。王爷吩咐了,让姑娘安心静养,一切等身体好转再说。”拂柳回答得滴水不漏,语气恭敬却带着距离感,显然受过严格调教,不会多言一句。
这时,门外传来请安声:“王爷。”
帘栊一响,萧绝迈步走了进来。他已换上了一身墨色常服,身姿依旧挺拔,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眼神比平日更深沉难测。他的目光落在醒来的林微月身上,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拂柳立刻躬身行礼,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林微月挣扎着想下床行礼,却被萧绝抬手阻止:“不必多礼。”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目光在她苍白脆弱的脸上扫过,“感觉如何?”
“谢王爷关心,妾身……还好。”林微月垂下眼睫,声音虚弱,“多谢王爷……救命之恩。”无论内心如何翻腾,表面功夫必须做足。
萧绝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女子脆弱地靠在软枕里,黑发衬得小脸毫无血色,平日里那双冷静甚至带着刺的眼睛此刻氤氲着病气,显得格外柔弱无助。与他记忆中那个雪夜送铃、冷静陈情、甚至敢暗讽他“混蛋”(虽然是在梦里)的女子判若两人。
一种极其陌生的、类似怜惜的情绪,在他冷硬的心头极快地掠过。
“府医说你需要静养。”他移开目光,语气平淡,“近日就留在惊蛰院偏殿,哪里也别去。”
留在惊蛰院?这无异于将她放在了风口浪尖!柳雪吟知道还不得发疯?但这也是暂时的保护,至少在这里,柳雪吟的手不敢明着伸进来。
“是,妾身遵命。”林微月低眉顺眼地应下。目前看来,这是最优选择。
“昨日之事,”萧绝话题一转,目光重新变得锐利,“你可还记得清楚?是如何落水的?”
来了。审问开始了。
林微月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后怕和迷茫,她微微蹙眉,似在努力回忆:“妾身……记得王妃娘娘邀妾身近前赏梅,行至池边,娘娘突然惊呼滑倒,抓住了妾身的衣袖……妾站立不稳,便一同跌了下去……水中太冷,后来……后来便有些记不清了,似乎……似乎被人踹了一下……”
她说的基本都是事实,只是模糊了细节,并将“被踹”以不确定的口吻说出,显得更真实可信。
萧绝静静听着,眼神幽深,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他没有追问踹人的细节,反而问了一句:“落水前,可有人与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或给过你什么东西?”
林微月心中猛地一凛!他知道了?是指那个木牌?他在试探她?
电光石火间,她做出决定——坦白一部分,隐藏关键。彻底隐瞒风险太大,若萧绝已经从别处知晓木牌的存在,她的隐瞒就会立刻失去刚得来的信任。
她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犹豫和困惑,低声道:“特别的话……倒没有。只是……昨日午后,确实有个面生的婆子,塞给小怜一个油纸包,说是……谢世子的人给我的。”她顿了顿,观察着萧绝的反应。
萧绝面色不变,眼神却似乎冷了一分:“哦?是什么?”
“是一块木牌,”林微月老实回答,并从枕边摸出那块之前被她悄悄塞进中衣夹层里的木牌(昏迷时丫鬟换衣并未发现),“上面刻着流云阁的标记,还有一个地址。妾身觉得此事蹊跷,谢世子若有消息传递,不应如此莽撞,正想寻机禀报王爷,就……就发生了落水之事。”她将木牌呈上,语气带着疑虑和不安。
这番说辞,将自己摘得干净,塑造了一个警觉、忠心、还没来得及汇报就遭难的受害者形象。
萧绝接过木牌,只看了一眼,眉头便蹙了起来。做工粗糙,痕迹新鲜,与他所知的谢云深及其麾下流云阁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
“城北,清水巷,第七户。”他念出地址,眼神锐利地看向林微月,“你可知这是何处?”
林微月茫然摇头:“妾身不知。正因觉得可疑,才未敢轻举妄动。”
萧绝将木牌攥在手中,沉默片刻,忽然道:“你可知,昨日你若真的私自出府前往此地,会是什么下场?”
林微月配合地露出惊惧之色:“妾身……妾身不敢!”
“不敢最好。”萧绝语气冰冷,“此事本王会查清。你安心养病,不该问的别问,不该想的别想。”他将木牌收起,显然不打算再还给她。
“是。”林微月低下头,一副顺从模样。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拂柳谨慎的声音:“王爷,王妃娘娘听闻林姑娘醒了,特地炖了参汤前来探望。”
萧绝眉头一拧,林微月的心也提了起来。柳雪吟这么快就来了?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还是来探虚实?
不等萧绝回应,柳雪吟已经端着一盅汤,笑吟吟地自己掀帘走了进来。她今日打扮得依旧明艳照人,仿佛昨日落水受惊的不是她一般。
“王爷万福。”她先向萧绝行了礼,然后才看向林微月,脸上堆满了关切,“妹妹可算醒了!真是吓死姐姐了!昨日都怪姐姐不小心,连累了妹妹,姐姐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特地炖了上好的老参汤来给妹妹赔罪压惊。”
她说着,就要亲手将参汤端到床边。
林微月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这汤绝对有问题!
萧绝也冷眼看着,并未阻止。
就在柳雪吟即将把汤碗递到林微月面前时,林微月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整个人都在颤抖,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一般,恰好“不小心”地一挥手——
“啪嚓!”
汤碗被打翻在地,参汤泼了一地,瓷片四溅。
“啊!”柳雪吟惊呼一声,后退一步,脸上那假惺惺的关切瞬间僵住,转为一丝难以掩饰的恼怒。
“对、对不起……王妃娘娘……”林微月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气息奄奄地道歉,看起来完全是意外所致,“妾身……妾身不是故意的……咳咳咳……”
萧绝的目光在地上的参汤和两个女人之间扫过,眼神深邃。
“既然身子不适,就好好歇着。”他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却是对林微月说的,“拂柳,收拾干净。王妃,你有心了,汤既已洒了,便回去吧,让她静养。”
柳雪吟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只能强扯出一个笑容:“是臣妾考虑不周,打扰妹妹休息了。妹妹好生养着,姐姐改日再来看你。”她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微月一眼,才屈膝告退。
殿内重新恢复安静,只有林微月压抑的咳嗽声和拂柳收拾碎片的细微声响。
萧绝站在原地,看着床上因为剧烈咳嗽而脸颊泛起不正常红晕、眼神却依旧带着一丝惊惶未定的林微月,心中疑窦更深。那碗汤……她到底是真不小心,还是……
他忽然觉得,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就像一团迷雾,越是靠近,越是看不清。
“好好休息。”最终,他只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偏殿。
听着脚步声远去,林微月才缓缓止住咳嗽,眼神恢复冷静。刚才那一下,她用了十成的力气去咳,几乎耗尽了她刚攒起的一点力气。
【叮!成功规避潜在毒害风险。奖励改命点5点。当前改命点:229点。】
系统的提示音让她稍稍安心。5点虽少,但聊胜于无。
柳雪吟的报复,果然无缝衔接。留在惊蛰院,也并非绝对安全。
她必须尽快好起来。
“系统,兑换最基础的身体恢复辅助,需要多少点?”她在心中默问。
【推荐兑换‘初级固本培元散’(持续缓慢修复身体根基,驱散部分寒毒),需50改命点。或‘一次性元气补充剂’(快速恢复部分体力,效果短暂),需20点。】
“兑换‘初级固本培元散’。”她需要的是长效恢复。
【叮!已扣除50改命点,剩余179点。‘初级固本培元散’已发放至系统空间,可随时提取使用(提示:需与水或汤药同服,无色无味)。】
林微月心下稍安。有系统辅助,她恢复的速度应该能快上不少。
之后两日,林微月便在惊蛰院偏殿静养。萧绝再未来过,但拂柳伺候得尽心尽力,汤药饮食皆是上乘。她悄悄将系统兑换的药散混入汤药中服用,身体果然恢复得快了许多,虽然依旧虚弱畏寒,但至少能下地慢慢走动了。
这期间,王府看似平静,但她从拂柳偶尔透露的只言片语和窗外侍卫巡逻频率的变化中,能感觉到暗流涌动。萧绝显然在查落水之事和木牌的来源。
这日午后,她感觉精神稍好,便借口殿内气闷,想在不大的院子里稍微走走,透透气。拂柳并未阻拦,只吩咐一个小丫鬟跟着伺候。
偏殿外的小院很是清静,与主殿隔着一道月亮门和一小片竹林。她慢慢踱步,活动着僵硬的四肢,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四周。
忽然,她注意到靠近院墙根的一处角落,泥土似乎有被近期翻动过的痕迹,与周围的土壤颜色略有差异,而且只覆盖了一层薄土,似乎有些匆忙。
她心中一动,假装脚下虚浮,一个踉跄向那边跌去。
“姑娘小心!”小丫鬟连忙来扶。
林微月趁势用手撑了一下地面,指尖看似无意地拂过那处松软的泥土,果然碰触到了一个硬物边缘!她心中一惊,立刻借着小丫鬟的力道站稳,掩饰性地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那下面埋了东西?是什么?谁埋的?和最近发生的事情有关吗?
她不敢打草惊蛇,记下位置,便若无其事地回了殿内。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
林微月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白天发现的异常在她心中盘旋。惊蛰院是萧绝的地盘,谁会在这里埋东西?埋的又是什么?
强烈的不安和好奇心驱使着她。或许……那会是破局的关键?
她看了一眼在外间守夜、似乎已经睡着的小丫鬟,咬咬牙,悄悄起身,披上外衣,蹑手蹑脚地走出偏殿。
深夜的惊蛰院异常安静,只有巡逻侍卫规律的脚步声偶尔传来。她凭借着白天的记忆,小心翼翼地避开巡逻路线,来到那处院墙根。
蹲下身,用手指轻轻刨开那层薄土。很快,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盒子露了出来!
她的心怦怦直跳,迅速将盒子取出,藏入袖中,又将泥土恢复原状,然后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回了偏殿。
整个过程神不知鬼不觉。
回到床上,放下床帐,她才在黑暗中,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颤抖着打开油布包。
里面是一个紫檀木小盒,没有上锁。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打开盒盖——
里面并非她想象中的密信或证物,而是一样她绝对意想不到的东西!
那是一枚只有女子才会使用的、做工极为精致的金镶玉蝶恋花步摇!但那步摇的样式……却带着几分眼熟,她一定在哪里见过!
而在步摇下面,还压着一小截明显是被不小心扯断的、极细的银色丝线!
这是谁的东西?为何会被人偷偷埋在惊蛰院的墙根下?这银色丝线又是怎么回事?
林微月拿着那枚冰凉的步摇,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比落水那日的池水更冷。
这王府的深水之下,隐藏的秘密,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多,还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