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裹挟着初秋的凉意，卷过空荡的篮球场，带起细微的尘埃。球胜狼关掉最后一盏高悬的顶灯，巨大的空间瞬间被暮色吞没，只余窗外残余的橘色天光，像一层薄纱，温柔却疏离地覆在地板上。紫太狼早已离去，空气里只剩下他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以及指尖无意识摩挲篮球皮革留下的、几乎消散的触感。
他走向更衣室，换下汗湿的球衣。动作机械而迅速，仿佛要逃离这片过于空旷的寂静。步行去公交站的路上，经过那家熟悉的花店。暖黄的灯光下，一桶桶向日葵仰着灿烂的脸庞，金黄的花瓣边缘被暮色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他驻足，像过去的每一个周五一样，沉默地挑选了几支最饱满的。店主早已熟稔，不多问，安静地包扎好递给他。
花束被小心地抱在怀里，向日葵沉甸甸的花盘贴着他的胸膛，仿佛汲取着他微弱的体温。
医院，六楼，特殊病房区。
消毒水的气味是这里永恒的背景音。仪器散热风扇的嗡鸣、远处护士推车轱辘滚过的声响，都被这层厚重的寂静吸收、钝化。白色的被单在渐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陈旧的、带着倦意的橘黄。吊瓶里的葡萄糖液，一滴，一滴，缓慢而固执地坠入透明的管道，钻进那只苍白手臂上的针眼。
护士站的窃窃私语在球胜狼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时戛然而止。目光如影随形，带着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护士1“喏，又来了。”
护士2“还是向日葵……”
护士1“快一年半了吧？6号床那位……”
护士2“嘘——值班护士长来了！”
球胜狼对这些目光早已免疫。他径直走向那个熟悉的病房号，却在推门前，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才转动门把。
门内，并非预想中的寂静。一道高挑的身影背对着门，站在窗边，卷曲的紫色波浪长发隐匿在拉拢了一半的窗帘阴影里。
豹妹。
球胜狼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将怀里的花束抱得更紧了些。他习惯性地避开她探望的时间，像一只谨慎的狼，只在确认领地安全时才敢靠近自己的珍宝。
球胜狼“你怎么来了？”
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侧过头，视线刻意避开了病床，只专注地落在窗边人身上，带着一丝被撞破的、不易察觉的狼狈。
豹妹转过身，浅金色的眸子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锐利。她没回答他的问题，目光扫过他汗湿的额发，掠过他袖口处新添的、已经结痂的擦伤——那是前天训练时为了救一个险球，整个人摔在粗糙地板上留下的痕迹。她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挑。
球胜狼“不干什么，来看看朋友。”
球胜狼走向床头的小桌台，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甚至有些刻意的疏离。
他将怀中那束向日葵小心地取出，一枝一枝，专注地插进那个磨砂玻璃的花瓶里。他摆弄着花枝的角度，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细致，仿佛这是此刻唯一重要的事情。
沉默在病房里蔓延，只有葡萄糖滴落的声音和仪器风扇的嗡鸣。这沉默像有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两人之间。
豹妹看着他的背影。那挺拔的肩线，此刻却透着一股强撑的僵硬。他借口插花，摆弄着那些金黄的花朵，目光却始终游移，连一丝余光都不敢投向那张沉睡的脸庞。
多么可笑，又多么……刺眼。
她想起灰太狼私下里的话，想起那些关于“他差点把自己命搭进去才搞到关键数据”、“他抵押了所有能抵押的只为换最好的医疗资源”的片段。再看看眼前这个连看一眼都不敢的男人。
一股无名火混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心头。
豹妹“什么样的朋友？”
豹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豹妹“或者说，这是多好的朋友，值得你念念不忘到这种地步？值得你豁出命去？”
她向前一步，浅金色的瞳孔紧紧锁住他插花的动作。
豹妹“你……”
顿了顿，那句“你是不是傻”在舌尖滚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点破了又如何？豹妹意识到这样做只会徒增困扰罢了，或许还会吓跑这个……这个固执又别扭的笨蛋。
他深吸一口气，换上一种更冷淡、更公式化的口吻
球胜狼“你放心，我不会做对她不利的事。她是我很好的朋友，她病发……我也有很大一部分责任。”
他插好最后一枝花，指尖轻轻捻过一片柔软的花瓣。
球胜狼“至少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会负责到底。”
“负责到底”四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豹妹的耳朵。
那一丝因他伤痕而升起的同情瞬间烟消云散。
豹妹“谁要你负责了？！ 是我死了还是你钱多没地方花？！”
一股邪火直冲脑门，豹妹彻底撕掉了那层冷淡的伪装，属于豹族的锐利和暴躁喷薄而出：
豹妹“倒也不用！”
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清晰的讥讽
豹妹“姐姐身体本就不好，医生早就说过，没有你那档子事，她这病根迟早也会发作，早晚罢了！不用你上赶着承担什么天大的责任！”
她盯着他瞬间僵直的背影，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过去。
豹妹“哦对了，我姐姐从来不缺朋友照顾。热心肠的，念旧情的，多的是。”
球胜狼“可是……”
球胜狼下意识地想辩解，声音却低了下去。
豹妹“可是什么？！”
豹妹的火气彻底被点燃，她几步走到他面前，逼视着他低垂的眼。
豹妹你哪来那么多戏？球场上不是精得跟鬼似的吗？怎么到了这里就脑子进水了？我姐姐是有多大的面子，肯让您狼队队长屈尊纡贵、掏心掏肺、甚至豁出性命来‘负责’？！”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尖锐到近乎残忍的问题。
豹妹“球胜狼，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
她的手指几乎要点到他的胸口！
豹妹“你真的，只是愧疚吗？！”
豹妹“到底是多大的愧疚？”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豹妹“肯让你心甘情愿丢命，也要为她谋一条生路？！”
球胜狼插花的动作彻底停滞。他仿佛被人用重锤狠狠砸中了心脏，指关节因为用力握着花瓶边缘而泛白。眼底那片沉寂的冰面骤然碎裂，翻涌起剧烈而痛苦的波澜，几乎要冲破他强行筑起的堤坝。他不敢抬头，不敢让豹妹看到自己眼中瞬间崩塌的防御。
他猛地低下头，近乎粗暴地将最后一枝向日葵塞进瓶口，手指捻着那片花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它揉碎。
球胜狼“……抱歉，失陪了。”
依旧是那个挺拔却透着一丝仓皇的背影。他几乎是逃离般地离开了病房，留下门板轻轻合拢的声响。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汗水和……极其浅淡的、仿佛来自遥远球场的酸涩气息。
豹妹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又看看床上依旧沉睡、对这场风暴毫无所觉的姐姐，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豹妹“笨蛋……”
她低低骂了一句，不知是在骂他，还是在骂自己刚才的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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