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类……?” “……你也……被‘祂’……抛弃了……?”
那声音干涩、破碎,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凝固的绝望。那只纯粹的、吸收所有光线的黑色晶体眼睛,一眨不眨地“锁定”着我,并非视觉上的注视,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对同源本质的感知。
我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寒气不是从外界袭来,而是从骨头缝里滋滋地往外冒。
同类? 被“祂”抛弃?
他在说什么?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发烫的护符,那一点温润的森林气息在此刻这片绝对的死寂与绝望面前,渺小得可怜。
他似乎并不期待我的回答,那只黑色的眼睛依旧空洞地“凝视”着我灵魂的方向,干枯的手指却并未停下,依旧机械地、偏执地在地面上刻画着那个扭曲的、让我体内冰冷碎片悸动的符号。
刻痕很深,边缘光滑,仿佛已经重复了这个动作千万年。
“沉默……也好……”他嗬嗬地低笑起来,那笑声比哭声更难听,“诉说……毫无意义……‘祂’……早已不再倾听……”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只黑色的晶体眼睛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聚焦——如果那能算聚焦的话——在我狼狈不堪的身体和惊惶的脸上。
“伤痕……痛苦……追逐……”他断断续续地低语,像是在解读某种无形的文本,“……熟悉的……剧本……又一个……循环……”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一只枯槁得如同树枝的手,指向我,指尖颤抖。
“逃不掉的……” “无论多远……‘回响’……终会找到你……” “就像……找到我……”
回响? 是指五条悟和宿傩他们?还是指……别的什么?
巨大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我的脚踝,向上蔓延。
“为什么?”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祂’……到底是什么?我们……又是什么?”
那只黑色的眼睛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仿佛我问了一个极其可笑又极其悲哀的问题。
“‘祂’……是定义……是规则……是万物之初的……一念……”他的声音缥缈起来,带着一种梦呓般的疯狂,“而我们……是‘祂’沉睡时……无意识溢散的……碎屑……是附着在规则缝隙中的……尘埃……”
“我们存在……本身就是‘祂’……未曾预料……也无需在意的……‘错误’……”
错误……
又是这个词。
G.O.S.S.系统也是这么判定的。
“那……为什么会被追逐?”我声音发颤,“如果他们也是‘碎屑’,为什么……”
“因为饥饿啊……可怜的……同类……”他打断我,那只黑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怜悯的情绪,却冰冷得令人窒息,“大多数的碎屑……渺小……无知无觉……浑噩一生……便重归‘祂’的梦……”
“但总有……极少数的……意外……” “像我们……” “承载了稍多一点的……‘本质’……”
他枯槁的手指轻轻点向自己的胸口,又点向我。
“这点‘本质’……对我们而言……是诅咒……是无法承受……也无法理解的重量……” “但对那些……更饥饿……更疯狂的碎屑而言……”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起来,带着一种刻骨的讥讽和恐惧。
“……是灯塔!是盛宴!是填补他们自身空洞……觊觎‘祂’之权柄的……唯一捷径!”
“吞噬我们……融合我们……他们就能……更靠近‘祂’一点……就能……变得……更‘完整’一点……”
“真是……可笑……又可悲……的……渴望……”
我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所以……这就是真相?
我所以为的疯狂爱恋、偏执占有、贪婪吞噬……其本质,竟然只是源于一种更低等的、对“完整”的病态饥渴?
而我,还有眼前这个存在,不过是……更显眼的食粮?
“没有……办法吗?”绝望之下,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沉默了。
那只黑色的眼睛缓缓垂下,再次看向地面上那个他刻画了无数遍的符号。手指变得更加缓慢,仿佛每一次移动都耗尽了他所剩无几的力气。
“……我曾……试图理解……”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试图掌控……哪怕亿万分之一……” “……试图找到……摆脱这宿命的方法……” “……我几乎……触摸到了……”
他的手指猛地一顿,停在符号的某个关键节点上。整个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只黑色的眼睛里,虚无的黑色仿佛在沸腾,流露出极致的恐惧。
“……然后……‘祂’……看了我一眼……”
只是……一眼?
“就……一眼……”他重复着,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所有理解……顷刻崩塌……” “……所有努力……化为乌有……” “……只剩下……这永恒的……折磨……” “……和……无法磨灭的……‘回响’……”
他猛地抱住头,发出无声的尖叫,整个废墟的诅咒气息都随着他的痛苦而沸腾起来!
我吓得连连后退,差点摔倒在地。
许久,他才缓缓平静下来,重新变回那尊凝固的雕塑,只有那只黑色的眼睛,依旧空洞地望着我。
“……离开吧……”他疲惫至极地说道,“……趁‘回响’……还未循着味道……彻底锁定这里……” “……逃吧……像无头苍蝇一样……继续逃吧……” “……虽然……毫无意义……”
他缓缓抬起手,枯槁的手指指向废墟的某个方向。
“……那个方向……有一座……古老的钟塔……” “……塔顶……有一口钟……” “……敲响它……或许……能为你……争取……最后一次……喘息的机会……” “……也或许……会引来……更可怕的……东西……”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微不可闻。
那只黑色的眼睛,最后“看”了我一眼。
里面没有了任何情绪,只剩下绝对的、死寂的虚无。
然后,他彻底低下了头,枯发垂落,再次遮住了面容。手指也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停止了刻画。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情绪爆发和对话,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残存的生机。
他重新变回了那座凝固的、散发着永恒绝望的石雕。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久久无法动弹。
他的话语,像最冰冷的毒液,注入我已经千疮百孔的灵魂。
错误的碎屑。 饥饿的同类的食粮。 毫无意义的逃亡。
还有……那口或许能争取喘息,或许会引来更可怕存在的钟。
我看着那个彻底沉寂下去的身影,仿佛看到了自己注定的、遥远的未来。
最终,我艰难地转过身。
握紧了手中那枚已经不再发烫、仿佛也耗尽了最后力量的护符。
向着那片他指引的、更深邃的、弥漫着未知诅咒的废墟深处。
一步一步。
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