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的推送力在边界处温柔又决绝地消失。
我踉跄着扑倒在地,啃了一嘴混合着海腥味的潮湿沙土。掌心被粗糙的砂石磨破,火辣辣地疼。
身后,那片孕育了无数疯狂与绝望的土地,被一道无形的、翻涌着庞大咒力乱流的巨大屏障隔开。屏障之后,隐约还能感受到那令人心悸的、苍蓝与暗红对撞的恐怖余波,以及古老森林发出的、最后的悲鸣与坚守。
茈……
那个仅有一面之缘,却给予我唯一喘息之机的人……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我挣扎着爬起来,回头望去。故国的海岸线在夜色和咒力乱流的扭曲下,只剩下一条模糊、狰狞的黑影,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
不能再看了。
我攥紧了手中那枚温润的木质护符,它散发着微弱的、令人心安的森林气息,在这完全陌生的地界,是唯一的慰藉。
转过身。
眼前是一片荒凉的黑石滩,嶙峋的怪石如同匍匐的巨兽,沉默地对抗着拍岸的惊涛。咸涩冰冷的海风如同刀子般刮过皮肤,带着一种与故国截然不同的、蛮荒而原始的咒力残渣的味道。
这里就是西方?
护符在我掌心微微发烫,指引着一个方向。
没有退路。
我拖着疲惫不堪、遍体鳞伤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海岸,向着内陆走去。
接下来的日子,是一片模糊的、灰色的跋涉。
遵循着护符微弱的指引,躲避着人群,像一只受惊的幽灵,穿梭在荒原、丘陵和偶尔出现的小镇边缘。这里的建筑风格、语言、甚至空气中游离的咒力都无比陌生,带着一种疏离的冰冷感。
护符的力量在缓慢消耗,它能提供的庇护越来越微弱。
饥饿、寒冷、伤痛时刻侵蚀着我。那点不稳定力量沉寂着,灵魂深处的冰冷意志更是毫无反应。我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本能,寻找野果、溪水,舔舐伤口,在废弃的牲口棚或岩洞里瑟缩着度过寒夜。
偶尔,会遇到零星的咒灵。它们的气息同样陌生而扭曲,但强度远不如故国那些被豢养催生的怪物。我靠着残存的体力和一点点搏杀的本能,艰难地应对,几次险些丧命,却也勉强活了下来。
像个野人。
没有希望,没有目标,只是麻木地、跟着护符的指引,向着未知的深处移动,逃避着身后或许终会追来的噩梦。
直到那一天。
护符的温度骤然升高,烫得我几乎握不住!
同时,脑海中那一直沉寂的冰冷意志,像是被某种同频的、庞大的东西所触动,极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
我抬起头。
前方,荒原的尽头,出现了一片巨大的、扭曲的废墟。
那像是一座曾经宏伟的城市,但仿佛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力量狠狠蹂躏过。高耸的建筑只剩下断裂的骨架,焦黑的残骸蔓延到视线的尽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陈旧的诅咒气息,以及一种更深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死寂。
这里……发生过什么?
护符的指引,明确地指向这片死亡区域的中心。
犹豫只在瞬间。比起外界逐渐失效的庇护和无所不在的威胁,这片散发着不祥的废墟,反而给人一种诡异的“安全”感——至少,这里的“危险”是已知的、凝固的。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灰烬味道的空气,踏入了废墟。
脚下的碎石和玻璃渣发出刺耳的声响。越往深处走,那种死寂和压迫感就越发浓重。扭曲的钢筋如同巨人的骸骨,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墙壁上偶尔能看到早已干涸发黑的大片喷溅状污渍,以及一些无法辨认的、疯狂抓挠的痕迹。
这里不像战场,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祭坛,或者坟场。
最终,我停在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广场废墟前。
广场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坑洞,边缘光滑得诡异,像是被什么的东西瞬间汽化吞噬后留下的疤痕。
坑洞的边缘,跪坐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曾经是人的“东西”。
他(?)穿着一身早已破烂不堪、沾满黑褐色污迹的白色长袍,样式古老而奇特。头发干枯灰白,如同败草般垂落,遮住了面容。他低垂着头,一动不动,身上没有任何生命气息,也没有咒力波动,就像一尊凝固在时光里的石雕。
但他周围的空间,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感,光线经过他身边时会发生不自然的偏折。
护符在我手中灼热得发烫,甚至微微震动起来。
脑海中的冰冷意志,那丝悸动变得更加明显。
我屏住呼吸,缓缓地、极其小心地靠近。
在距离他十步左右的地方,我停了下来。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毫无反应。
我看到了他枯槁的手指,正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刻画着同一个扭曲的、复杂的符号。
那符号……我从未见过,却让我灵魂深处的冰冷意志,产生了更强烈的共鸣。
就在我试图看清那符号的瞬间——
他猛地抬起了头!
干枯的头发向两边滑落,露出了他的脸。
那张脸……已经不能称之为脸了。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仿佛被自身力量反噬撕裂的可怕伤疤,一只眼睛是浑浊的灰白色,彻底瞎了。而另一只眼睛……
那是一颗纯粹的、如同最深邃夜空般的黑色晶体。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一片虚无的、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黑。
此刻,那只黑色的晶体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精准地“看”向了我。
不。
他不是在“看”我。
他是在“看”我灵魂深处,那一点正在微微悸动的冰冷碎片。
他干裂的、布满血痂的嘴唇,极其缓慢地、颤抖地翕动着,发出一种像是破旧风箱拉扯般的、断断续续的气音:
“……同类……?” “……你也……被‘祂’……抛弃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足以淹没一切的、永恒的……疲惫与绝望。
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即将熄灭的……
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