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刺眼,带着不属于我的暖意。青草的柔软触感,泥土的微腥,远处人群的低语和骚动,一切都真实得可怕,却又虚假得像一个精心布置的刑场。
威胁等级:极低。
流放者。
生存。
冰冷的提示音在脑内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针,扎进刚刚经历过炼狱的神经。
避免高调?避免暴露?
我躺在这片该死的、祥和得过分的草地上,像一个从黑洞里被吐出来的奇点,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散发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异常”!银发,蓝眼,破败的衣物,还有那刚刚平复却依旧残留的空间波动……
而最致命的,是那一丝……我没能抓住的……没入了那个小巫女眉心的……同源光点!
‘本源’气息已扩散。
追猎者……终将重临。
绝望不是汹涌的浪潮,而是瞬间渗入骨髓的冰寒,冻结了血液,凝固了呼吸。
“你……你没事吧?”
一个怯生生的、带着少女特有柔软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小心翼翼地,带着担忧和极大的好奇。
我猛地睁开眼,对上一双温润的琥珀色眼眸。
是那个小巫女。
她蹲在我身边,微微歪着头,银色的发丝在阳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她看起来很小,大概只有十五六岁,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此刻正微微蹙着眉,担忧地看着我。她的手还无意识地轻轻按着自己的额头,那里……刚刚被“污染”了。
“是不是……从山上摔下来了?”她试探着问,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需要帮你叫救护车吗?”
她身后,几个穿着神官服饰的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正一边维持着祭典活动的秩序,一边投来疑惑和审视的目光。游客们更是举起了手机,摄像头对准了我这个突然出现的“奇装异服”者。
不能留在这里!
必须立刻离开!
大脑发出尖锐的警报。我猛地用手撑地,想要爬起来,却因为放逐后的虚弱和心神激荡,身体一软,又差点栽倒。
“小心!”小巫女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扶我。
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我的手臂。
就在那一刹那——
我灵魂深处,那一点冰冷的碎片,似乎被她指尖无意中带起的、那丝刚刚融入她体内的、极其微弱的同源气息所触动,极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
并非苏醒,更像是一种……同频共振下的本能排斥。
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的寒意,自我皮肤表面一闪而逝。
“呀!”小巫女像是被冰冷的针刺了一下,猛地缩回手,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指尖,又看看我,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好冰……”
她低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的皮肤似乎微微红了一小片。
【警告:异常交互!能量轻微泄露!】脑内的提示音冰冷地响起。
该死!
我咬紧牙关,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利用那一瞬间爆发的求生欲,猛地站起身!身体晃了一下,但终究站稳了。
“我没事。”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不用……麻烦。”
不敢再看那个小巫女,不敢再看任何人。我猛地转过身,压低存在感,用尽全部意志力控制着体内那点不稳定的力量,让它尽可能收敛、蛰伏,然后脚步虚浮却速度极快地朝着神社相反的方向,踉跄着冲去。
“等、等一下!你的样子……”小巫女在身后焦急地喊道。
其他神官和游客的议论声也大了起来。
“那个人怎么回事?” “头发是染的吗?衣服也破破烂烂的……” “从哪冒出来的?” “拍到了吗?”
我不能回头,不能回应。只是拼命地向前跑,穿过神社旁的树林,沿着石阶向下,将那些好奇的、探究的目光和议论声狠狠甩在身后。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濒死的恐惧。
跑!
离开这里!
远离人群!
找到一个地方……藏起来!
像个真正的、见不得光的……流放者。
我跌跌撞撞地跑下了山,混入了山脚下小镇的街道。小镇似乎正因为山上的祭典而热闹非凡,街道两旁是各种小吃摊和纪念品商店,人流如织。
每一道扫过我身上的目光都让我如芒在背。
每一句可能的议论都让我心惊肉跳。
我必须改变这身显眼的模样!
在一个卖廉价服饰和杂货的摊位前,我停下脚步。摊主是个胖乎乎的大妈,正热情地招揽着顾客。
我低着头,用最快的速度,用身上仅存的、不知道哪个世界遗留下来的几枚零钱,买下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一件宽大的灰色连帽卫衣,和一条深色的牛仔裤。甚至来不及看尺码是否完全合适。
钻进一条无人的小巷,我撕掉身上那件早已破烂不堪、沾满血污和尘土的原有衣物,近乎粗暴地套上新买的衣裤,将银色的长发尽可能塞进帽子里,拉低帽檐,遮住大半张脸。
做完这一切,我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浸透了后背。
稍微……安全了一点?
不。
远远不够。
那个小巫女……那丝光点……管理者……五条悟和宿傩……它们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就会轰然落下。
我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个世界。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藏身之处。需要……力量。
【任务:生存。】
冰冷的提示音再次提醒我现实的残酷。
我压下翻涌的恐慌,强迫自己冷静。感知如同细微的触须,小心翼翼地向四周蔓延。
这个世界的能量气息……很奇特。正面,温和,却非常稀薄,像是被稀释了无数倍。空气中游离着微弱的信仰之力和自然灵光,但几乎感受不到攻击性的咒力或其他超自然能量残渣。
确实……低魔。
对于隐藏来说,或许是好事。但对于恢复力量、应对可能追来的危机……远远不够。
肚子传来一阵剧烈的饥饿绞痛。放逐和之前的消耗榨干了我所有的能量。
我需要食物。需要水。
我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钱已经花光了。
目光扫过巷子口外的街道,看着那些热气腾腾的食物摊位,喉咙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偷?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我强行压下。高调行为,暴露异常——这是脑内提示音明令禁止的。任何引起注意的行为都可能招致毁灭。
可是……
饥饿像火焰一样灼烧着胃袋。
就在我盯着巷口一个卖饭团的摊位,内心天人交战时——
一阵极其微弱、却让我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空间波动……
从小镇远处的某个方向……
极其短暂地……
传来了一下。
虽然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虽然一闪即逝……
但那感觉……我不会认错!
是那种……强行撕裂空间进行移动后……残留的……不稳定涟漪!
有“东西”……
跟着放逐的路径……
追来了?!
可能不是五条悟和宿傩本体,或许是他们的某种追踪手段,或许是管理者提到的其他“追猎者”,甚至可能是……其他被“本源”气息吸引来的东西!
这么快?!
恐惧瞬间压倒了饥饿!
我猛地缩回巷子最深的阴影里,将身体紧紧贴在墙壁上,屏住呼吸,全力收敛所有气息,连心跳都几乎停止。
感知被提升到极限,如同受惊的雷达,疯狂地扫描着那波动传来的方向。
没有……没有再出现……
仿佛刚才只是错觉,只是过度紧张下的幻听。
但我不敢动。
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我就这样僵在阴暗的巷子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听着外面街道上传来的、属于平凡世界的、热闹而遥远的喧嚣。
阳光只能照亮巷口的一小片地方,无法触及我藏身的黑暗。
过了很久,很久。
直到双腿发麻,直到外面的喧闹声渐渐平息,祭典似乎结束了,游客开始散去。
那空间波动再也没有出现。
也许……真的是错觉?
或者……对方只是短暂定位,尚未精确捕捉?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身体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微微颤抖。
不能待在这里。
必须立刻离开这个小镇!
我压低了帽檐,从巷子的另一端悄无声息地钻了出去,避开主要街道,沿着偏僻的小路,向着小镇更边缘、更荒凉的地方走去。
饥饿和疲惫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我。
但我不敢停下。
一路向西。
仿佛只要不断移动,就能暂时逃离那如影随形的恐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我离开了小镇,走入了一片荒芜的河滩。冰冷的河水哗哗流淌,远处传来乌鸦的啼叫。
又累,又饿,又冷。
力量在缓慢恢复,但速度远远跟不上消耗。
我找到一个废弃的、半塌的桥洞,确认四周无人后,才无力地瘫坐下去,靠在冰冷潮湿的桥墩上。
从怀里掏出那个已经彻底碎裂、只剩一点残骸的木质护符,握在掌心,那一点微乎其微的、属于茈的宁静气息,是我此刻唯一的慰藉。
夜色彻底笼罩了大地。
远处小镇的灯火如同遥不可及的星辰。
桥洞下,只有河水流动的声音,和……我压抑不住的、细微的颤抖。
我抱紧膝盖,将脸埋进去。
银色的发丝从帽檐滑落,在冰冷的月光下,泛着微弱而孤独的光泽。
流放者。
我蜷缩在异世界的桥洞下,听着远方的水声。
像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
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