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管道的冰冷和霉味渗入骨髓，即使昏睡中也无法驱散那跗骨之蛆般的寒意。梦境光怪陆离，破碎不堪，最终被一阵尖锐的、生理性的饥饿绞痛硬生生撕裂。

我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挣脱肋骨的束缚。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卫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外面天光已经大亮，嘈杂的车流声和远处学校的钟声模糊地传来，提醒着我身处一个看似正常的、平凡的世界。

但胃袋里灼烧的空洞感，和脑海中那两个冰冷的坐标，无时无刻不在尖叫着现实的异常。

【任务：生存。】

提示音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着麻木的神经。

必须找到食物。稳定的食物来源。不能每次都依靠偷窃或者……那种侥幸的、危险的施舍。

我爬出水泥管道，清晨冰冷的空气激得我一阵哆嗦。压低了帽檐，将那张过于显眼的脸藏在阴影里，我朝着似乎有更多人烟的方向走去。

这是一个典型的城郊结合部，低矮的民居、小型的工厂、杂乱的店铺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早餐的香气——烤面包、煎蛋、热牛奶——每一种味道都像一把钩子，拉扯着我痉挛的胃。

我避开那些需要花钱的早餐铺，像幽灵一样在巷弄间穿梭，目光扫视着每一个垃圾桶，每一个可能被丢弃食物的角落。

耻辱感像毒虫啃咬着内心，但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在一个便利店的后门，我找到半个被扔掉的、干硬的三明治。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粗糙的食物划过喉咙，带来短暂的、虚假的饱腹感，随即被更汹涌的饥饿淹没。这点东西，远远不够这具被“修复”后需求更大的身体消耗。

我需要更多。

更多的能量。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些行走的路人。他们身上散发着微弱的生命能量，如同暗夜中摇曳的烛火……如果……如果能汲取……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让我一阵反胃恶心，强行将它压了下去。不能……绝对不能再向那个深渊滑落。

就在我因为饥饿和挣扎而头晕目眩时，目光被巷口电线杆上贴着的一张皱巴巴的招工启事吸引。

【招零工：货物搬运。日结。现金支付。要求：有力气，不说话。地址：港区三丁目仓库。】

日结。现金。有力气。不说话。

每一个词都像是为我量身定制。

心脏猛地一跳。

或许……这是一条路？一条暂时隐藏于人群、获取生存资源的路？

没有时间犹豫。我撕下那张启事，按照上面模糊的地址，向着所谓的“港区”方向走去。

所谓的“港区”只是一个小型的内河码头仓库区，空气中弥漫着河水腥气和货物尘埃的味道。找到那个编号的仓库，门口一个穿着脏兮兮工装、叼着烟的男人上下打量着我。

“干活？”他吐出一口烟圈，眼神浑浊，带着审视。

我压低帽檐，点了点头，尽量让声音显得沙哑低沉：“嗯。”

他瞥了一眼我塞在帽子里的银色发丝，又看了看我虽然遮掩却依旧能看出轮廓的脸，似乎有些疑虑，但最终还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里面，跟着他们搬箱子。搬一箱算一箱的钱，别偷懒，别多事。”

仓库里光线昏暗，堆满了各种大小的木箱和纸箱。几个同样沉默寡言的临时工正在机械地搬运着。空气里除了灰尘，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被某种东西屏蔽压抑着的、不祥的能量残留。

很淡，几乎被货物的气味完全掩盖，但我的感知捕捉到了它。源自某个被黑布遮盖、放在角落的、长条形的木箱。

那能量……阴冷，粘稠，带着一种陈旧的怨念和死气。

是咒物？或者类似这个世界体系下的……不净之物？

工头似乎刻意避开了那个箱子，指挥着我们搬运其他货物。

我收敛心神，不再关注那个箱子，沉默地加入搬运的队伍。箱子很沉，但对于这具被强化过的身体来说，并不算太难。我刻意控制着力道，表现得比常人稍好，但又不至于太过惊人。

机械的重复劳动麻痹着神经，汗水很快湿透了衣服，带来一种奇异的充实感。至少，我在“做”什么，而不是被动地等待毁灭。

工钱是按件现结的。一天下来，我攥着那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卑微的踏实。

我用这点钱，买了一份最便宜的便当，坐在远离人群的河堤上，沉默地吃完。食物粗糙，却足以暂时压下那磨人的饥饿。

第二天，我又去了。

第三天也是。

我成了仓库临时工里一个沉默的、来历不明的背景板。工头似乎习惯了我的存在，不再过多关注。其他零工也各自忙碌，互不交流。

那种隐藏在平静下的诡异感始终存在。那个被黑布覆盖的箱子一直放在那里，无人搬运，上面的不祥气息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极其缓慢地……增强。

直到第四天下午。

仓库里来了几个不一样的人。穿着黑色的、类似制服的衣服，表情严肃，身上带着一种经过训练的、微弱但精悍的能量波动。他们直接走向那个被黑布覆盖的箱子。

工头立刻点头哈腰地迎上去，神色紧张。

那几个人揭开黑布，露出下面一个刻满了封印符文的狭长木盒。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木盒抬上一辆黑色的厢式货车。

就在木盒被搬离仓库的瞬间——

嗡！

一股远比之前清晰、强烈得多的阴冷怨念，如同挣脱了束缚般，猛地从木盒中扩散出来！

仓库里的温度仿佛瞬间降低了几度！几个普通零工打了个寒颤，茫然地环顾四周。

那几个黑衣人也脸色微变，加快了动作。

而就在这股怨念爆发的刹那——

我灵魂深处，那一点冰冷的碎片，似乎被这低等的、充满负面情绪的能量波动所刺激，极其轻微地、不耐烦地……悸动了一下。

像是一个沉睡的巨人被蚊蝇嗡嗡吵醒，无意识地挥了挥手。

一股无形无质、却带着绝对“秩序”与“漠然”意味的波动，自我的方向，极其微渺地、散逸了出去。

并非攻击，甚至不能称之为能量释放。

更像是一种……位格上的自然倾轧。

那股刚刚爆发开的阴冷怨念，如同遇到了烈阳的冰雪，发出一声无声的凄厉尖啸，瞬间……消融、溃散、化为乌有。

连带着那个刻满封印符文的木盒，都仿佛失去了某种核心支撑，光芒黯淡了下去。

整个仓库，恢复了“正常”。

那几个黑衣人猛地停下了动作，惊疑不定地看向四周，又看向那个突然变得“安静”无比的木盒，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不解。他们检查了半天，最终只能归结为封印突然起了效果，带着满腹疑虑将盒子搬上了车。

仓库里的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刚才那股莫名的寒意突然消失了。

只有我。

僵硬地站在原地，低着头，帽檐下的脸色一片煞白。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我……又无意识地……

引起了“异常”！

虽然微弱，虽然可能没有被直接发现……

但那种位格上的碾压，对于感知敏锐的存在来说，就像是黑夜中的一点火星！

【警告：被动能量交互！存在暴露风险！】脑内的提示音冰冷地响起。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我压下狂跳的心脏，趁着工头和其他人还在愣神议论，悄无声息地退到仓库最阴暗的角落，然后迅速转身，离开了这个临时的工作点，连今天的工钱都没有拿。

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如果那个水泥管道可以被称为“家”的话——我的心跳久久无法平复。

隐藏……生存……原来如此困难。任何一个微小的疏忽，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那个黑衣组织……他们是什么人？这个世界的“官方”力量？他们处理那种不祥之物，是否也意味着……他们有可能察觉到我的存在？

必须更加小心。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再去仓库。靠着之前攒下的一点微薄收入，买最便宜的食物，像老鼠一样昼伏夜出，尽可能地降低一切存在感。

但坐吃山空很快让我再次面临饥饿的威胁。

我必须再次出门，寻找新的、更不引人注意的零工机会。

在一个潮湿的傍晚，我沿着河堤寻找可能被丢弃的食物时，路过了一个小小的街心公园。公园里，几个孩子正在玩耍，他们的笑声清脆而遥远。

其中一个穿着红色小裙子、抱着一个破旧娃娃的小女孩，独自一人坐在公园的秋千上，慢悠悠地晃荡着。她看起来大概五六岁，低着头，小脸有些苍白，嘴里似乎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我本能地想要绕开。

但就在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

我听到了。

她不是在自言自语。

她是在和……怀里的那个破旧娃娃……说话。

更确切地说……

是那个娃娃，在用一种极其细微、充满恶意的、非人的气音，诱导着她。

“……往前走……对……跳下去……水里很凉快……”

而那小女孩的眼神空洞，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竟然真的抱着娃娃，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朝着公园边缘那个没有任何防护栏的、黑沉沉的河道走去！

公园里其他孩子和大人都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常！

是咒灵？！附身在那娃娃上的低级咒灵？！

这个世界也有这种东西？！

眼看那小女孩再有几步就要跌入冰冷的河水！

根本来不及思考！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我猛地冲过去，一把抓住小女孩的胳膊！

“放开我！”小女孩猛地挣扎起来，力气大得惊人，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黑气！她怀里的那个破旧娃娃，纽扣做的眼睛似乎转动了一下，裂开的布嘴咧开一个更加恶毒的笑容！

“滚开！”那充满恶意的气音直接在我耳边响起！

冰冷刺骨的怨念顺着接触的地方试图钻进我的身体！

烦死了！

又是这种低等的、肮脏的东西！

一股极度的厌烦和冰冷的怒意瞬间涌起！并非出于正义感，而是源于一种更高存在对低级污秽的本能排斥！

我甚至没有刻意调动力量！

只是抓着女孩胳膊的手指下意识地用力！

灵魂深处那点碎片漠然地“瞥”了一眼那试图侵蚀我的低级怨念。

【净化。】

如同无形的橡皮擦抹去纸上的污迹。

那附身在娃娃上的低级咒灵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瞬间灰飞烟灭！连同那股冰冷的怨念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怀里的娃娃眼睛黯淡下去，变成了普通的纽扣，裂开的嘴也恢复了原状。

小女孩猛地打了个寒颤，空洞的眼神恢复了清明，她茫然地看着我，又看看脚下近在咫尺的黑沉河水，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边的动静终于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小葵！怎么了？！”一个年轻女人惊慌失措地跑过来，一把抱住小女孩，连声安慰，同时警惕又感激地看向我，“谢谢你！太谢谢你了！我刚才一没注意……她差点就……”

我松开了手，压低帽檐，后退一步，只想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

“姐姐……你的眼睛……”小女孩抽噎着，忽然指着我的脸，奶声奶气地说，“……好漂亮……像蓝色的冰块……”

帽檐之下，我猛地僵住！

刚才情急之下……难道……

年轻女人也顺着女儿的手指看向我，目光里带上了更多的探究和好奇。

【警告：引起关注！特征被描述！建议立刻脱离！】脑内的提示音尖锐响起！

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没事就好。”我含糊地扔下一句，声音沙哑得厉害，猛地转过身，几乎是用跑的，迅速逃离了这个小公园，将女孩的哭声和女人的道谢声远远抛在身后。

一路狂奔，直到再次钻回那个冰冷的水泥管道，心脏依旧在疯狂地跳动。

又来了……

又一次无意识的“异常”！

银发，蓝眼……这些特征太明显了！一旦被注意到，描述出去……

那个黑衣组织……如果他们存在，如果他们正在搜寻异常……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一圈圈缠绕收紧，几乎令人窒息。

我蜷缩在管道最深的黑暗里，抱着膝盖，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饥饿再次袭来，比之前更加凶猛。

胃袋像被烧红的刀子反复搅动。

好饿……

真的好饿……

能量……需要能量……

冰冷的……温暖的……都可以……只要是能量……

理智的堤坝在生理本能的疯狂冲击下，开始寸寸碎裂。

黑暗中，我缓缓地抬起头。

目光，投向了管道入口处。

那里，隔着杂草的缝隙，可以看到远处居民楼星星点点的、温暖的灯火。

每一盏灯火，都代表着一个鲜活的生命，一团行走的……能量源。

如同黑暗中诱人的飞蛾。

我的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眼中，那抹苍蓝色的微光，不受控制地……

缓缓亮起。

像饥饿的野兽，睁开了眼睛。

【生存……】

提示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在空寂的脑海里回荡。

【……不择手段。】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