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粗糙的砂纸摩擦过木质柜台。那股被他极力压抑却依旧逸散出的冰冷能量波动,如同实质的寒意,瞬间驱散了便利店内的暖意。
我僵在原地,握着钞票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跳动都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帽檐下的视线死死锁定着柜台前这个危险的男人,以及他脚边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工具箱。
烟……最烈的那种……
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模拟出最正常的反应。不能迟疑,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
我极力压下喉咙口的梗塞,低着头,转身从背后的烟柜里取出一包标注着最高尼古丁含量的香烟,沉默地放在柜台上。动作尽可能放缓,避免任何不必要的颤抖。
“还要这个。”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多余的话,一根手指点了点柜台玻璃下摆放的、独立包装的消毒棉片和止血绷带。
我的目光扫过他那件黑色风衣下摆上深色的、未干的污渍,胃里一阵翻搅。依言取出他指的东西,和香烟放在一起。
他付了钱,现金。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带着一些细小的、新鲜的划痕。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就站在柜台前,撕开了消毒棉片的包装,撩起风衣袖子,露出小臂上一道狰狞的、还在渗血的伤口。
他熟练地用棉片清理伤口,酒精味混合着极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来。然后撕开绷带,单手不太灵活地进行包扎。整个过程,他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仿佛处理的不是自己的皮肉。
那双锐利的、带着血丝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我。
像是在评估,像是在审视。
更像是一种……职业性的警惕。
我垂下眼,假装专注于整理收银机,每一个动作都刻意放慢,显得笨拙而普通,符合一个新手夜班店员该有的样子。背后的视线如同芒刺,几乎要烧穿我的卫衣。
他很快包扎好了伤口,将剩下的垃圾攥在手心,拿起柜台上的烟和物品,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似乎穿透了帽檐的阴影,在我过于苍白的下颌和抿紧的嘴唇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提起那个沉重的工具箱,转身,推开玻璃门。
叮咚——
门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冰冷的夜风再次灌入,又随着门的合拢而被切断。
他走了。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才猛地松开了死死攥着钞票的手,掌心一片湿冷的汗渍。
后背的寒意久久不散。
【威胁评估:高。身份疑似本土超自然事务处理人员。警惕性极高。建议绝对规避。】脑内的提示音冰冷地响起,印证了我的猜测。
他察觉到了什么吗?我的紧张?还是……我身上那无法完全掩盖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异常”气息?
接下来的几天,夜班依旧。那个风衣男人没有再出现。但我却无法放松警惕。每一次门铃响起,我都会下意识地绷紧神经,直到确认进来的只是普通顾客。
木村店长对我的沉默和效率似乎很满意,试用期过后,正式雇佣了我。微薄的薪水勉强让我摆脱了极端饥饿的威胁,但能量匮乏带来的虚弱感依旧如影随形。我只能尽可能节省体力,像一株不见阳光的植物,苟延残喘。
便利店的深夜,是城市沉睡后露出的另一面。醉汉,流浪者,晚归的情侣,行色匆匆的怪人……我像一个躲在玻璃箱后的观察者,沉默地注视着这个和平世界缝隙里的光怪陆离。
偶尔,能感受到极其微弱的咒灵气息一闪而过,或者看到那个风衣男人以及其他穿着类似制服的人,在深夜的街道上快速经过,行色匆匆。他们似乎在处理着这个城市不为人知的“污秽”,维持着表面平静的假象。
我总是立刻低下头,将自己隐藏在货架之后,心脏狂跳。
绝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时间在提心吊胆和机械劳作中缓慢流逝。
直到一周后的一个雨夜。
雨下得很大,砸在便利店的门窗上,噼啪作响。已经凌晨四点,街上空无一人。我正靠着柜台打盹,饥饿和疲惫让意识有些模糊。
叮咚——
门铃被粗暴地撞响。
我猛地惊醒,抬起头。
门口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一个人!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头发和衣服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一滩水洼。是个年轻男人,脸色惨白如纸,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嘴唇哆嗦着,不断回头张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追他。
“救……救命……”他看到我,如同看到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扑到柜台前,双手死死抓住柜台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有……有东西追我!它……它就在外面!”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语无伦次。
我下意识地看向窗外。暴雨如注,街道上空荡荡的,只有被风雨摇晃的路灯投下昏黄模糊的光晕,什么都看不清。
但我的感知,却清晰地捕捉到了!
一股阴冷、粘稠、充满恶意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地缠绕在这个年轻男人的身上!并且,就在便利店门外不远处的雨幕阴影中,盘旋着!
是咒灵!而且……比之前公园那个附身娃娃的,要强大得多!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负面能量聚合体接近!威胁等级:中。建议立刻寻求本土力量干预或自行规避!】脑内提示音急促响起。
年轻男人还在颤抖地哀求:“让它走!求求你!让它走!我看得到它!它一直跟着我!”
他的精神显然已经处于崩溃边缘。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麻烦。
巨大的麻烦。
绝对不能插手!一旦动用力量,必然暴露!那个风衣男人,或者其他“处理人员”,很可能就在附近!
可是……
如果不理会,这个男人可能会死在这里。或者,把那个咒灵引进店里……
就在我内心激烈斗争,手指冰凉地按在柜台下那个几乎想立刻按下去的、直接呼叫店长的紧急按钮上时——
便利店的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叮咚——
这一次,声音平稳而清晰。
风雨声夹杂着冰冷的空气涌入。
一个身影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形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黑色的风衣被雨水打湿,颜色更深沉。领子依旧竖着,但那双锐利的、带着疲惫血丝的眼睛,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第一时间就精准地落在了柜台前那个几乎崩溃的年轻男人身上。
然后,目光微微偏移,落在了我的脸上。
是那个风衣男人!
他来了!
他的手里,没有提那个沉重的工具箱。取而代之的,是握在右手的一把造型奇特、短小的、像是黑色金属制成的……手杖?杖身隐约流淌着微弱的能量光晕。
年轻男人看到又有人进来,吓得猛地一哆嗦,几乎要瘫软下去。
风衣男人没有看他,只是迈步走了进来。皮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沉稳而清晰的声响。每一步,都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径直走到年轻男人身后大约两步远的地方,停下。
“它跟了你多久了?”风衣男人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低沉沙哑的调子,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让人稍微安定下来的冷静。
“一……一直……从那边巷子……”年轻男人语无伦次地指着外面,身体还在抖。
风衣男人点了点头,目光却越过年轻男人的肩膀,再次看向我。
“店员小姐,”他的声音很平静,“麻烦往后退一点,靠近货架那边。”
我心脏猛地一缩!他果然注意到我了!这是在……确认我的位置?还是……保护?
来不及细想,我依言,低着头,快速向后退了几步,缩到了最近的货架通道里,尽可能远离门口和柜台区域。
看到我退开,风衣男人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极其细微的能量波动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下一秒——
“呃啊啊啊——!!!”柜台前的年轻男人突然发出了凄厉无比的惨叫!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电击击中,剧烈地抽搐起来,眼白上翻,嘴里冒出黑色的泡沫!
他身上的那股阴冷恶意气息瞬间暴涨!一个模糊的、由怨念和负面能量构成的扭曲黑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硬生生从他背后逼了出来!
那黑影发出尖锐的、非人的嘶啸,猛地扑向近在咫尺的风衣男人!
风衣男人眼神一冷,不退反进!左手快如闪电地探出,五指张开,掌心似乎刻画着一个复杂的符文,瞬间亮起刺目的白光!
“镇!”
他低喝一声!
白光如同牢笼,瞬间将那扑来的黑影笼罩!黑影在白光中疯狂挣扎、扭曲,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体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变淡!
但就在它即将被彻底净化消散的刹那——
那黑影仿佛自知无法逃脱,发出一声极其怨毒的尖啸,剩余的能量猛地收缩,然后……如同炮弹般,并非攻向风衣男人,而是拐了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狠狠地撞向了——
缩在货架通道里的我!
它的目标转移了!它感知到了我身上那更深沉、更吸引它的“异常”气息!
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风衣男人的反应已经极快,手杖瞬间点出,试图拦截,却慢了半拍!
那浓缩的、充满恶意的能量体,已经扑到了我的面前!
冰冷的、充满死亡气息的怨念扑面而来!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根本来不及思考!
身体的本能再次超越了意识!
灵魂深处那点冰冷的碎片,似乎被这低等污秽的濒死反扑所激怒,甚至没有“苏醒”,只是基于最高级别的自卫本能,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如同巨石落入平静湖面。
一股无形无质、却带着绝对“秩序”与“排斥”意味的波动,以我为中心,骤然扩散!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
只有一种……规则层面的、绝对的“否定”!
那扑到我面前的、浓缩的怨念能量体,如同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绝对无法逾越的壁垒,连挣扎都没有发出,瞬间……
湮灭。
化为最原始的、无害的能量粒子,消散在空气中。
仿佛从未存在过。
整个便利店,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和那个瘫倒在地、已经昏迷过去的年轻男人粗重的呼吸声。
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帽檐之下,脸色煞白如纸。
完了。
还是……暴露了。
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看向柜台另一端。
那个风衣男人,还保持着拦截的姿势,手杖尖端的光芒尚未完全熄灭。
但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死死地盯着的……
是我。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讶,没有恐惧,没有敌意。
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的……
审视。
如同一个考古学家,发现了一件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来自遥远时空的……
古物。
他的手,缓缓放下了。
那根奇特的手杖,杖尖轻轻点地。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的意味。
他说: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