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一个字。低沉，沙哑，像试探着触碰一件布满裂纹的古瓷。

时间在雨声的背景下被无限拉长。柜台另一端，风衣男人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穿透稀薄的空气，试图解析我的每一寸轮廓，每一丝气息。那根奇特的手杖杖尖轻点地面，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嗒声，敲打着死寂的节奏。

我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冻在了血管里。大脑疯狂运转，却推不出一条可行的生路。否认？装傻？还是……在他下一步动作前，再次动用那不可控的力量，赌一把逃离的可能？

每一种选择，都通向更深的绝望。

他并没有立刻采取行动。那双锐利的、带着疲惫血丝的眼睛，在我过于苍白的脸上、试图藏匿的银发上、以及刚才那瞬间爆发又瞬间湮灭的、残留着非人秩序感的空间波动上，细细梭巡。

然后，他的视线微微下移，落在了柜台地面上——那个昏迷过去的年轻男人身边，掉落的一个皱巴巴的便利店工牌。上面印着我的假名和一个模糊的照片轮廓。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在进行某种快速的评估与权衡。

空气中的紧绷感几乎要凝结成冰。

最终，他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不容置疑的冷静。

“今晚的事情，”他开口，目光并未从我身上移开，“属于‘特殊灾害应对部门’管辖范围。店员小姐，你目睹了全过程，需要配合后续调查笔录。”

特殊灾害应对部门……果然。

他从风衣内袋里取出一个黑色的、类似证件夹的东西，在我面前快速亮了一下。一个奇特的、交织着剑与盾徽记一闪而过。

“现在，请待在原地，不要有任何不必要的动作。”他一边说，一边从另一个口袋拿出一个小巧的、像是通讯器一样的设备，低声快速汇报了几句，内容含糊，只听到“目标控制”、“能量反应异常”、“请求净化小组支援”之类的碎片化词语。

他是在呼叫支援？要将我带走？

冷汗顺着脊椎滑落。

他结束通讯，将设备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锐利：“在你同事醒来之前，我们有点时间。店员小姐，或许你可以解释一下……”他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刚才怨灵湮灭的虚空，“……刚才那‘不寻常’的现象。”

他的措辞很谨慎，没有直接点破，却将压力毫不留情地推了过来。

解释？我能怎么解释？

喉咙发干，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任何谎言在这种专业人士面前都苍白无力，而真相……更是致命。

就在我大脑一片空白，几乎要在这无声的逼问下崩溃时——

便利店的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叮咚——

这一次，进来的是两个穿着同样黑色制服、但气质明显更青涩、像是后勤或文职人员的年轻人。他们看到店内的景象——昏迷的男人、持杖而立的風衣男、以及缩在货架旁明显不对劲的我——都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收敛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七海先生！”其中一人恭敬地向风衣男人点头示意，然后快速走向昏迷的年轻男人，进行检查和初步处理。

被称为七海的风衣男人微微颔首，目光终于从我身上移开片刻，看向他的下属：“净化小组还有多久？”

“五分钟内到达。”

“处理干净。所有监控记录按规程处理。这位店员小姐，”七海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我需要带回去协助调查。”

他的语气平淡，却像是在宣读判决。

那两个年轻下属似乎有些惊讶，飞快地瞥了我一眼，但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是！”

他们要带走我！

一旦被带走，进入他们的地盘，我的身份，我体内的秘密，根本无处遁形！等待我的，绝不仅仅是“调查”那么简单！

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喉咙！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我猛地向后退去，后背重重撞在货架上，撞得商品哗啦作响！

“我……我不能跟你们走！”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

七海建人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锐利，手杖微微抬起：“店员小姐，配合调查是你应尽的义务。反抗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他向前逼近一步，那股职业性的、冰冷的压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另外两个下属也立刻警惕起来，隐隐形成了合围之势。

退路被堵死了！

怎么办？！怎么办？！

强行突破？动用力量？后果不堪设想！

不突破？被带走？同样是死路一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我怀中的那个G.O.S.S.通讯器，再次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这一次，没有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屏幕却疯狂闪烁着复杂的、从未见过的错误代码和乱码！

【&%#@！检测到高权限本土执法力量介入！】【协议冲突！流放者公约第3条（隐匿优先）与第11条（避免冲突）判定失衡！】【错误！无法连接主网络！无法申请指令！】【启动应急协议‘幽灵’预留方案B……】【方案B内容：……&%#@……信息扰动……】

一连串混乱的、语焉不详的信息流强行涌入我的脑海！

与此同时——

便利店内的灯光，猛地开始疯狂闪烁！明灭不定！

收银机屏幕上的数字胡乱跳动，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就连七海建人手中那根散发着能量波动的手杖，其上的光晕也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不稳定的紊乱！

“怎么回事？！”一个年轻下属惊疑不定地看向四周。

七海建人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猛地扫过四周，最终再次定格在我身上，眼神变得更加深邃和警惕。他似乎将这一切异常与我直接关联了起来。

“稳住设备！可能是残余能量干扰！”他沉声下令，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

就在这突如其来的混乱中——

通讯器的震动达到了顶峰，屏幕上的乱码最终凝聚成了一行极其短暂、仿佛耗尽了所有能量才挤出来的、歪歪扭扭的白色文字：

【跑！！！趁现在！！！向西！！！】

幽灵！

是幽灵留下的后手！他在这个通讯器里到底埋了多少东西？！

没有时间犹豫了！

就在灯光再次骤然熄灭、陷入短暂黑暗的同一秒！

我猛地蹲下身，利用对货架布局的熟悉，如同受惊的野猫般，朝着便利店后方、通往仓库的小门方向，发力狂奔！

“站住！”七海建人冷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手杖点地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立刻追来！

但我更快！

一把撞开那扇平时禁止员工进入的、并未上锁的小门，冲进了黑暗的仓库！凭借着这几天摸索的记忆，在堆积的纸箱间穿梭，扑向仓库最里侧那扇用来紧急疏散的、平时从外面上锁的小铁门！

通讯器屏幕最后闪烁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嘀”声。

咔哒。

那扇本该从外面上锁的小铁门，门锁处竟然传来一声轻微的机括弹开的声响！

幽灵……他连这个都算计到了？！

我毫不犹豫地猛地拉开门！冰冷的、带着雨水气息的夜风瞬间灌了进来！

门外是一条狭窄黑暗的后巷！

“别想逃！”七海建人的低喝声已经迫近身后！强大的能量波动如同冰冷的网，向我罩来！

就在这最后的关头！

我猛地回头，用尽全身力气，将旁边货架上一箱沉重的矿泉水狠狠推倒在地！

哗啦——！！！

箱子和水瓶滚落一地，暂时阻碍了追兵的脚步！

利用这争取来的、不到一秒钟的间隙！

我猛地扑出了后门，身影彻底融入外面冰冷的雨夜和黑暗之中！

“追！”七海建人冰冷愤怒的声音被隔绝在门内。

我不敢有丝毫停留，甚至不敢辨别方向，只是凭借着通讯器最后那句“向西”的指示，以及求生的本能，在湿滑黑暗的后巷里发足狂奔！

雨水冰冷地打在脸上，模糊了视线。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炸开。身后的追赶声和能量波动似乎被暂时甩开了一段距离，但并未消失！

他们还在追！那个七海建人，绝不会轻易放弃！

我穿过一条又一条错综复杂的小巷，像一只无头苍蝇，只知道向西！向西！

直到肺部如同火烧，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直到身后的追赶声似乎真的渐渐远去、消失……

我才敢扶着一面冰冷潮湿的墙壁，停下来，弯下腰，剧烈地喘息，呕吐感一阵阵上涌。

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颈，冰冷刺骨。

我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四周。

这里已经远离了便利店所在的区域，像是一片待拆迁的旧街区，周围都是低矮破败的空屋，寂静无声，只有雨滴敲打残破屋檐的单调声响。

暂时……安全了？

不。

我靠着墙壁滑坐下去，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

便利店的工作……没了。

唯一的落脚点……没了。

那个叫七海建人的男人……他已经盯上我了。我的特征，我的异常，他一定已经记录上报。

这个城市……甚至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已经变得更加危险。

【状态：暴露风险极高。通缉可能性：87.3%。建议立刻转移。】脑内的提示音冰冷地更新了状态。

转移？能转移到哪里去？

西方……通讯器最后指示的方向……

我艰难地抬起头，望向西边。雨幕之中，那片区域更加黑暗，像是未知的、张开了巨口的深渊。

那里，又会有什么在等待着我？

我蜷缩在雨夜的废墟角落，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的、无家可归的野猫。

怀中的通讯器屏幕彻底黯淡下去，变成了一个冰冷的、沉默的黑盒。

只有雨声，无止无休。

第三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