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感知在极度的痛苦与虚脱中浮沉,像一艘破船在惊涛骇浪里颠簸。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左半身几乎燃烧殆尽的生命能量和右半身那凝固死寂的裂痕。遗民们粗糙的手抬起我时,带来的触碰感被放大又扭曲,左边是灼热的刺痛,右边是麻木的钝感。
我被快速抬离了那片弥漫着硝烟、血腥和奇异臭氧味的战场。穿过回声峡谷时,那些水晶珊瑚似乎安静了许多,但残留的精神碎屑依旧像冰冷的蛛丝,试图缠绕我的意识,却被体内那极度疲惫的光暗之力本能地排斥开。
老祭司走在最前面,他佝偻的背影却透着一股异常的亢奋。他手中紧紧攥着那块乳白色的生命侧碎片,仿佛握着整个世界唯一的希望。碎片散发出的柔和光晕,在他干枯的手指间流淌,似乎让周围压抑的环境都变得稍微舒缓了一些。
重返河苔聚落的洞窟,气氛截然不同。之前的绝望和恐慌被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小心翼翼的期待所取代。幸存下来的遗民们纷纷围拢过来,他们的目光复杂地在我、老祭司以及那块碎片之间来回移动,充满了敬畏、好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我被轻轻安置回那张粗糙的石台上,身下重新垫上了干燥的苔藓。这一次,老祭司没有让其他人靠近。
他独自站在石台边,那双锐利的独眼先是仔细检查了我右半身那些可怕的、不再逸散黑雾却依旧狰狞的裂痕,又感受了一下我左半身那微弱到极点的生命气息。
“不可思议……在那种情况下,你竟然真的……”他喃喃自语,声音因为激动而更加嘶哑,“……而且还带回了‘萌芽’……”
“萌芽?”我艰难地发出气音,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
“我们是这样称呼它的。”老祭司将手中的碎片稍稍举起,乳白色的光晕温柔地洒在我的身上,左半身的细胞仿佛久旱逢甘霖,传来细微的酥麻感,修复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它蕴含着‘生命’最本初的规则和可能性,如同一切生命的起点。”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变得无比专注和严肃:“孩子,你现在的状态很危险。两种力量都消耗到了极限,之前的平衡已经被彻底打破。右半身的‘虚无’正在彻底沉寂,这意味着构成你存在的基底正在消失;而左半身的‘生命’虽然得到‘萌芽’的滋养,但失去了右半身的制衡,很快就会过度生长,最终……将你同化成一块没有意识的生命结晶。”
他的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我因疲惫而昏沉的意识瞬间清醒了不少。
“必须在你彻底崩溃前,利用‘萌芽’,为你建立一个新的、更稳固的平衡基点。”老祭司说着,将“萌芽”轻轻放在我左半身胸口,那光暗力量交锋最剧烈、也是疤痕最扭曲的地方。
碎片接触皮肤的刹那,更加磅礴而温和的生命信息流涌入,不再是之前那种狂暴的冲击,而是如同涓涓细流,开始细致地梳理我左半身几乎瘫痪的能量通道。
但正如老祭司所说,失去了右半身虚无之力的制衡,这股生命力量开始显现出它的“侵略性”。左半身的皮肤下,肉眼可见地有细小的绿色嫩芽状能量试图钻出,组织开始出现不正常的增生和晶化现象!
剧烈的胀痛和一种意识被“稀释”的感觉传来!
“稳住!”老祭司低喝一声,他那只独眼中的暗紫色流光骤然亮起!他干枯的双手快速结出几个古老而复杂的手印,然后猛地按在“萌芽”碎片之上!
“以古老契约为引,以守望者之血为媒……”他吟诵着拗口而充满力量的音节,“引导‘生’之流向,锚定‘存’之界限!”
他独眼中的暗紫色流光顺着手臂,如同有生命的藤蔓般,缓缓注入“萌芽”碎片之中!
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
那乳白色的、纯粹的生命侧碎片,在接触到老祭司那带着微弱虚空能量的力量后,并未排斥,反而光芒微微一荡,内部旋转的星云似乎变得更加有序!
它散发出的生命能量流,开始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秩序”感!
这股经过“调和”的能量,不再盲目地滋养和生长,而是开始遵循某种古老的指令,如同最精密的纳米机器人,开始在我左半身内部构建一个极其复杂、极其细微的能量骨架!
这个骨架,既承载着生命能量的流动,又似乎……在为我右半身那沉寂的虚无,预留出了对应的“位置”!
它在尝试……定义我?定义我这具光暗共存的身体?
这个过程比之前的战斗更加凶险!每一次能量骨架的构建,都伴随着意识被撕裂又重组的剧痛!我能清晰地“看”到(左眼视野),那些绿色的数据流被强行约束、塑形;也能“感觉”到(右眼视野),右半身的死寂深处,那绝对的虚无似乎因为这种“定义”而产生了微弱的……涟漪?
老祭司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混合着血丝,他维持着这个仪式极其吃力,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但他眼神中的狂热和希望却愈发炽烈。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几个小时。
当最后一个能量节点被艰难地构建完成时——
嗡……
我左半身内部,那个由“萌芽”之力和老祭司的契约之力共同构建的能量骨架,猛地发出了和谐的共鸣!
左半身那过度增殖和晶化的趋势瞬间停止,澎湃的生命能量被约束在骨架内,有序地运转起来,开始真正高效且受控地修复着损伤。
而更奇妙的是,这个纯粹由“生命侧”力量构建的骨架,其预留出的、对应右半身的“空位”,竟然产生了一种微弱的吸力!
我右半身那彻底沉寂、仿佛已经“死亡”的虚无之力,在这股针对性的吸力作用下,竟然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重新开始流淌!
不再是之前那种狂暴的、充满毁灭欲的流淌,而是如同冰冷的汞液,沿着那无形的“空位”通道,沉静地运转起来。
一种全新的、更加稳固的、仿佛阴阳鱼般相互依存又相互制衡的平衡,在我体内初步建立!
虽然依旧脆弱,右半身的力量恢复得极其缓慢,左半身也远未完全修复,但那种随时会崩溃爆炸的感觉,确实减轻了!
我长长地、嘶哑地呼出了一口气,仿佛终于从溺水的边缘被拉回。
老祭司也猛地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几步,几乎虚脱,被旁边的年轻女咒术师赶忙扶住。他脸色苍白,独眼中的流光黯淡了许多,却充满了欣慰和激动。
“成功了……初步的‘基盘’……建立了……”他喘息着,脸上露出一个疲惫却兴奋的笑容,“孩子,你……活下来了。而且,走出了一条……前所未有的路!”
我感受着体内那缓慢运转的新平衡,心中却无太多喜悦。
这条路,是被逼出来的。
而且,代价巨大。
我看向老祭司,目光最终落在他那更加枯槁的脸上和黯淡的独眼上:“你……付出了什么?”
老祭司的笑容微微收敛,摆了摆手:“一点微不足道的契约之力和生命本源而已。比起你为我们做的,这不算什么。”
他顿了顿,独眼变得深邃起来:“更重要的是,通过这次仪式,通过‘萌芽’……我看到了更多……”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和……恐惧?
“我看到了……‘巡渊者’……它们并非自然诞生……它们是被‘制造’出来的……是某个远古计划的……‘清道夫’和‘狱卒’……”
“它们守护的,不仅仅是这片废墟……它们还在看守着……更深处的……‘门’。”
“而惊动它们的,或许不仅仅是我们的战斗……”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意有所指,“……还有你,以及你带来的……‘变数’。”
“门?”我捕捉到这个关键词,“什么门?”
老祭司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茫然和深深的忌惮:“不知道……‘萌芽’中的记忆碎片也很模糊……那扇‘门’被更强大的力量封锁着,连碎片都无法记录其真实面貌……只知道,它与‘源初’有关,与‘观测者’试图掩盖的终极秘密有关……”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而且,‘巡渊者’的活跃,可能已经……惊动了‘门’另一边……或者……同样在寻找‘门’的……其他东西……”
“我们必须尽快让你恢复力量。”老祭司的独眼中闪烁着紧迫的光芒,“‘基盘’只是基础,你需要真正理解和掌控这新的平衡。然后……我们需要你,带我们……找到并打开那扇‘门’!”
“只有到了那里,或许才能知道这个绝望世界的真相……才能找到真正的……出路!”
门?源初?出路?
一个个沉重的词汇压在我的心头。
我看着眼前这个将一切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的老者,看着周围那些虽然幸存却依旧生活在恐惧中的遗民,感受着体内这具半生半死、前途未卜的身体。
我似乎……没有拒绝的余地。
深渊之下的秘密,远古计划的碎片,巡渊者守护的门……这一切,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已将我缠绕其中。
而我能做的,似乎只有沿着这条被迫选择的路径,一步步走下去。
直到揭开最后的真相,
或者,
在这条路的尽头,迎来最终的终结。
我闭上眼睛,开始全力引导着体内那新生的、脆弱的平衡,加速修复自身。
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