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压抑的忙碌中流逝,失去了明确的刻度。洞窟顶端发光的苔藓明暗交替了数次,或许已过去数日。
我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对体内那新生“基盘”的感知和适应中。过程远比想象中更加艰难和……诡异。
左半身,生命能量在那精细的能量骨架约束下,不再狂暴,修复着与巡渊者战斗留下的创伤。断裂的骨骼愈合,撕裂的组织重生,甚至焕发出比以往更加强韧的活力。但伴随着修复,一种陌生的“秩序感”也深深烙印进来。能量的流转不再完全随心所欲,而是必须遵循那骨架设定的某种固有“程序”,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效率。仿佛我这半边身体,正在被逐渐改造成一台……精密的生命机器。
右半身,那沉寂的虚无之力确实重新开始了流淌,沿着基盘预留的“空位”,冰冷而沉静。但它恢复的速度慢得令人发指,如同冻结万载的冰河缓缓解冻。而且,这重新流淌的虚无,似乎也带上了某种“约束”的痕迹,不再是最初那种纯粹、霸道、否定一切的“无”,而是变得……更具“指向性”,更像是一种被驯化、被定义的“工具”。
生与死,光与暗,在这“基盘”的框架下,达成了一种脆弱的、高效的、却令人隐隐不安的平衡。它稳住了我崩溃的趋势,却也像是一副无形的镣铐,锁住了某种更原始的、属于我自身的力量。
老祭司偶尔会来看我,他的气息越发衰弱,独眼中的暗紫色流光也愈发黯淡,仿佛那次仪式透支了他的根本。但他每次看到我体内能量按照基盘有序运转时,眼中都会爆发出那种近乎狂热的欣慰。
“很好……很好……适应得比我想象的更快……”他嘶哑地笑着,“‘基盘’正在重塑你,让你能真正‘理解’并‘使用’这份力量,而不是被其吞噬……”
理解?使用?我感受着那冰冷有序的能量流转,心中并无喜悦,只有一种深沉的疏离感。这份力量,似乎正在离“我”越来越远。
期间,那个年轻的女咒术师——她叫“蕨”——会给我送来食物和水。她依旧不敢靠得太近,眼神中的恐惧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感激、好奇和敬畏的目光。她从其他遗民零碎的交谈中,拼凑出了我独战巡渊者、带回“萌芽”的事迹,这显然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通过她断断续续的话语和比划,我大致了解到,聚落派出了侦察者,确认那截被摧毁的巡渊者残骸并未引起更深处的异动,这让他们稍稍安心。但通道另一侧,那深邃的黑暗和偶尔传来的、沉闷的异响,依旧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每个人头顶。
聚落的遗民们开始尝试利用“萌芽”散发出的温和生命能量培育一些发光苔藓和耐阴作物,效果显著,这让长期挣扎在生存线上的他们看到了一丝切实的希望。他们看我的眼神,也渐渐从看一个危险的怪物,变成了看一座带来希望的……奇观?或者说,工具?
这种转变并未让我感到安慰。
直到那次——
我正在尝试引导一丝右半身的虚无之力,按照基盘的“指令”,去分解一块废弃的金属。过程精准而高效,金属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
突然!
毫无征兆地!
我右眼的暗蓝视野猛地一跳!并非来自我自身的能量,而是感知到了外界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能量波动——冰冷、死寂、带着绝对的虚无意味,却又与我这被“基盘”约束后的虚无之力有着微妙的差异!
那波动……来自聚落深处,那条通往“古老之胃”的通道方向!一闪即逝!
几乎同时!
我左手的“萌芽”碎片,或者说,已经与我左半身初步融合的“萌芽”,也轻轻震颤了一下!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带着警惕和排斥的生命信息流反馈回来!
它们……在共鸣?不,是在相互感应和对抗!
那里还有东西?!和“萌芽”同等级别,却属性相反的……“碎片”?!
老祭司似乎隐瞒了什么!
我猛地站起身,体内的能量基盘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震荡。
我的动作惊动了不远处的蕨。
“怎么了?”她紧张地问。
我没有回答,目光死死盯着那条黑暗的通道。右眼的视野全力展开,试图再次捕捉那丝波动,却一无所获。但它确实存在过!
老祭司被匆忙叫来。当他听到我的描述时,那枯槁的脸上瞬间血色尽失,独眼中第一次露出了近乎恐慌的神色。
“不可能……你怎么会……能感知到‘那个’?!”他失声叫道,声音尖锐而扭曲,“它被祖先用最强大的契约封印在‘沉眠之井’!它的气息绝对不可能泄露!”
他的反应证实了我的猜测!
“那是什么?”我向前一步,半生半死的身躯散发出无形的压迫感。左眼绿光流转,右眼深渊死寂,虽然被基盘约束,但那本质上的位阶差异,依旧让老祭司感到窒息。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充满了挣扎和恐惧,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绝望的叹息。
“是……‘另一面’……”他瘫坐在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萌芽’记录生之始,‘寂核’……则承载死之终。它们本是一体……在远古那场灾难中碎裂……祖先们拼尽一切,才将代表‘死’与‘终’的‘寂核’封印……因为它太危险,太容易引动虚空……”
寂核?死之终?
所以,“萌芽”并非唯一?!还有一块代表着终极“虚无”与“终结”的碎片,就被封印在这个聚落附近?!
难怪巡渊者会被吸引!它们本就是虚空扭曲的造物,对“寂核”的气息恐怕更加敏感!
而我这半身虚无、与“寂核”同源的力量,加上“萌芽”在我体内产生的异变,让我意外地感知到了它那被封印的气息!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闪过我的脑海——
之前巡渊者的袭击,真的只是因为被战斗惊动吗?还是说……它们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被封印的“寂核”来的?!而我和“萌芽”,只是恰好出现在它们路径上的意外之喜?!或者说……催化剂?!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寂核”的封印……
仿佛是为了回应我的猜想——
轰隆隆隆——!!!
这一次,并非来自脚下的深处!
而是来自聚落的上方!来自我们头顶那厚厚的岩层之上!
一声远比巡渊者移动更加沉重、更加宏大、仿佛整片大地都在哀嚎的巨响猛然传来!
紧接着!
咔啦啦——!!!
洞窟顶部,那原本坚固无比的岩层,猛地裂开一道横跨整个聚落的、巨大的裂缝!
炽热、污浊、蕴含着浓烈虚空能量和金属碎屑的空气如同风暴般从裂缝中倒灌而下!
同时倒灌下来的,还有冰冷刺骨的“雨水”——那根本不是水,而是混合着工业污染和某种生物黏液的、散发着恶臭的酸液!
呜——嗯——!!!!
一声比之前听到的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接近、都要庞大的灵魂汽笛声,如同丧钟般,从顶部的裂缝之外,轰鸣而下!
这一次,声音不再局限于灵魂层面,而是化作了实质的、肉眼可见的暗紫色音波,如同毁灭的潮汐,席卷了整个聚落!
发光苔藓瞬间大片大片地熄灭!
脆弱的临时建筑如同纸糊般被撕碎!
遗民们惊恐的尖叫被巨大的噪音吞没!
老祭司猛地抬起头,望向那裂开的、如同伤痕般的穹顶,独眼中倒映出外界那令人绝望的景象——
透过裂缝,可以看到并非天空,而是更加厚重、不断蠕动着的、由金属和血肉构成的壁垒!以及壁垒上,那些缓缓转动的、如同地狱之眼般的巨大暗红色透镜!
不止一个“巡渊者”!
是更大、更恐怖的什么东西……正在从聚落的正上方经过!或者说……碾压而过!
它的目标……似乎正是……
老祭司猛地扭头,看向那条通往“沉眠之井”的通道,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它们……不是被惊动……”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它们……是循着‘坐标’……来的……”
“封印……‘寂核’的封印……才是真正的……信标!!”
话音未落!
更加剧烈的震动从脚下传来!这一次,是来自“沉眠之井”的方向!
那被封印的“寂核”,似乎也因为上方那庞然大物的靠近和同类能量的刺激,开始……苏醒!
致命的危机,从未如此真切地……
来自上方,也来自脚下!
我们,被夹在了中间!
聚落,瞬间变成了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