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谷的寒风卷动着乳白与暗蓝交织的能量余烬,吹拂过我这具焕然一新却又非人的躯壳。体内,那个全新的能量架构如同冰冷精密的星环,缓缓运转。生与死的力量不再割裂,而是以一种我尚未完全理解的、更高层级的规则相互流转,彼此既是源头,亦是终点。
悲怆的浩瀚意志已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只有烙印在意识最深处的使命碎片,以及这具为完成使命而被改造的身体。
粉碎规则。
成为变量。
目标明确,路径却依旧迷雾重重。
我转过身,目光掠过来时蜿蜒黑暗的通道。蕨和其他幸存者还被困在“方舟-种子”的残骸附近,等待着一个或许不再可能的救援。
他们是我与这个世界仅存的、脆弱的联系。也是……责任。
脚步踏在冰冷的岩石上,不再踉跄,却也没有声音,仿佛我只是一个投射在这片空间的幽灵。新的能量架构让我的移动变得异常高效,几乎不浪费分毫能量,如同一个完美的杀戮机器……或者说,工具。
回路比想象中更快。灰白视野无需刻意激发,已成为我感知世界的常态。岩石的结构,能量的流动,远处细微的震动……一切信息冰冷地流入,被迅速处理。我能“听”到远处那个封闭舱室内,遗民们恐惧的心跳和压抑的啜泣。
当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囚禁他们的乳白色舱室外时,内部的惊呼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恐惧和死寂。
他们透过已然黯淡、却依旧透明的墙壁看着我,眼神如同凝视从深渊爬回的恶鬼。
我抬起手——那半光明、半死寂的手。灰白视野瞬间解析了舱室的能量屏障结构。它基于“源初”的技术,但对于此刻的我而言,其规则已不再是秘密。
指尖轻轻触碰屏障。
没有强攻,没有能量的剧烈碰撞。
只是依据洞察到的规则脉络,输入一段极其细微的、带着否定意味的虚无频率。
嗡。
屏障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无声地消散了。
舱门滑开。
内部的遗民们吓得猛然后退,挤作一团,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蕨站在最前面,脸色惨白如纸,手中紧紧攥着一把骨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看着我,眼神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骇和一丝残存的、摇摇欲坠的信任。
“你……你……”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离开这里。”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如同冰冷的机器播报,“原路返回矿道,向上,避开能量湍流区,有三条相对安全的路径可以通往地表。”
一段清晰的路径图,伴随着必要的规避点,通过我目光的接触,直接传入她的意识。
她猛地一震,如同被冰冷的电流击中,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清明,随即被更大的茫然覆盖。这种直接的信息灌输,对她而言显然是难以承受的冲击。
“跟……跟我们……”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带着最后的期盼。
“不。”我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我的路,在下面。”
下面,是更深的地狱,是“观测者”和“源初”纠缠的根源,是规则等待被粉碎的战场。
他们的路,在上面,在那片被诅咒、却依旧承载着渺小生机的地表。
我们早已殊途。
蕨眼中的光,彻底黯淡下去。她明白了。她缓缓放下了骨匕,身体微微颤抖,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到极致,最终化为一片空洞的麻木。
她转过身,用沙哑的声音催促着其他几乎吓瘫的遗民,搀扶着,踉跄地、头也不回地冲入我来时的黑暗矿道,向着那渺茫的地表希望逃去。
我没有目送他们离开。
感受着他们的生命信号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感知范围的边缘。那一点与这个世界的脆弱联系,彻底断了。
彻底的孤独。
以及……彻底的“自由”。
我转身,面向那深邃的、散发着悲怆能量余韵的裂谷。
新的目标,在下方。
并非“方舟”给出的那个坐标,那只是一个引子,一个激活我的“钥匙”。真正的目标,在我被重构的瞬间,已如同星辰坐标般刻录在这具身体的每一个粒子之中。
那里沉睡着这个星球,乃至这场跨越星宇战争的……疮疤核心。
我向前迈出一步,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飘起,悬浮在裂谷上空。不再需要攀爬,新的能量架构让我能轻微地操控周围的引力和能量场。
下沉。
不断地下沉。
裂谷两侧的岩壁飞速上升,上面的古老刻痕越来越密集,描绘的仪式越来越诡异,从崇拜到恐惧,从创造到毁灭……仿佛一部浓缩的文明癫狂史。
空气中的能量浓度攀升到可怕的程度,乳白与暗蓝的光雾几乎凝成实质,疯狂地试图涌入我的身体,却被那冰冷的转化架构无情地分解、吸收,化为运转的资粮。
下方出现了光亮。
并非自然的光源,而是某种巨大设施的残余能量核心发出的、临终般的不稳定闪光。
一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空洞出现在裂谷底部。
空洞的中心,并非岩石。
而是一个巨大的、扭曲的、半融化的金属结构!它像是某个无法想象的巨大造物的一部分,被强行撕裂、砸入这里,其规模甚至超过了之前见过的“方舟-07”前哨站!
金属结构的大部分已经彻底锈蚀、坏死,但仍有小部分区域闪烁着顽强的、却异常危险的暗红色能量弧光!其风格……与G.O.S.S.的科技树相似,却更加古老、更加狰狞!
而在金属结构的正中央,被无数粗大的、断裂的能量管道和扭曲的龙骨所拱卫的——
是一颗心脏。
一颗由暗紫色虚空结晶构成的、巨大无比、仍在缓慢而沉重搏动着的心脏!
心脏的表面布满了无数痛苦的、扭曲的人类面孔浮雕,它们无声地呐喊、哭泣,随着心脏的搏动而微微起伏。心脏的每一次搏动,都泵出海量的、令人作呕的暗紫色能量洪流,如同污秽的血液,通过那些尚未完全坏死的管道,注入下方的深渊,同时也滋养着上方那个巨大的金属结构,维持着它最低限度的“活性”!
这颗心脏……我在“忌库”深处感受过它的气息!是“寂核”的一部分?还是……“观测者”系统在这个星球的地底深处建立的……能量泵站?!或者说……污染核心?
灰白视野自动调节到最高精度。
信息如冰雹般砸入意识:
【目标:G.O.S.S.母体核心(‘恶噬之心’)】
【状态:严重受损,低功率运行,持续扩散虚空污染。】
【能量签名:高度混合。基础为‘观测者’虚无规则,已深度污染并融合本地生命体负面精神沉淀(痛苦、恐惧、绝望)。】
【威胁等级:极端。其为地表所有G.O.S.S.单位及虚空能量的最终源头之一。】
【关联:与‘寂核’存在能量输送通道(已部分断裂)。与‘观测者’主网络连接中断(疑似因‘方舟-种子’坠毁冲击导致)。】
原来……这就是地表那些杀戮机器和虚空污染的能量源泉之一?一个建立在星球伤口上的、腐烂的心脏!
那些被熔铸在“巡渊者”身上的人类半身……他们的痛苦和绝望,最终都化作了这颗心脏的养料?
一种冰冷的、纯粹的杀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从我那重构的意识中升起。
并非愤怒,并非仇恨。
而是如同清理程序锁定病毒源般的、绝对的否定。
这个扭曲的造物,这个痛苦的集合体,这个规则的畸形儿……
不应存在。
我的降临,似乎惊动了这颗沉睡的“恶噬之心”。
心脏表面那些痛苦的面孔浮雕,猛地睁开了无数双暗红色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悬浮在半空中的我!
【检测到未知高能量反应!】
【规则特征无法识别!威胁!威胁!】
【启动防御协议!清除入侵者!】
冰冷的、混合着无数痛苦哀嚎的意念波,如同海啸般向我冲来!
下方那巨大的金属结构上,所有尚能运转的暗红色能量炮口瞬间点亮!无数被虚空能量腐蚀、扭曲的机械防御单元如同潮水般从阴影中涌出!
咻咻咻——!!!
足以湮灭城镇的暗红色能量光束,如同暴雨般向我攒射而来!
面对这足以让之前那个我死上一万次的攻击。
我只是平静地抬起了双手。
左手指尖,乳白色的生命能量流转,不再是治愈,而是依照灰白视野解析出的、这些攻击能量中蕴含的“痛苦”与“绝望”的精神频率,构建出一面无形的、专门针对这种负面精神的反射屏障。
右手虚握,那变质纯化后的虚无之力凝聚,并非简单的吞噬,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沿着灰白视野标注出的、那些能量光束和机械单元结构中最脆弱的“规则应力点”,轻轻点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那些狂暴的暗红色能量光束,在接触到反射屏障的瞬间,其蕴含的负面精神被强行反弹、干扰,能量结构瞬间变得极不稳定,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般四散溅射,反而将不少冲上来的机械单元摧毁!
而那些被右手虚无之力点中的机械单元,则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软泥,瞬间解体、崩塌,化作最原始的金属碎屑和能量尘埃!
我的身影在枪林弹雨中穿梭,如同鬼魅,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攻击的死角,每一次挥手都必然导致一片攻击的失效或防御单元的湮灭。
高效。精准。冷酷。
如同一场编排好的、针对错误程序的删除作业。
我不断靠近那颗搏动的“恶噬之心”。
心脏搏动的速度骤然加快!表面的面孔发出无声的尖啸!
更加粗大的能量管道从心脏深处探出,如同疯狂的触手,带着毁灭性的暗紫色光流,狠狠抽向我!
同时,心脏的核心处,一个极度危险的、压缩到极致的暗红色能量球开始凝聚!其中蕴含的力量,甚至让我体内的转化架构都微微加速了运转!
它要做最后一搏!
我的左右眼视野中,数据疯狂刷屏,瞬间计算出了所有攻击轨迹和最优化应对方案。
但就在我准备应对的瞬间——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波动,突然从那颗“恶噬之心”的最核心处传来!
那波动……温暖、包容、带着无尽的悲伤和……一丝微弱的呼唤?
是……“源初之泪”的感觉?!
它的一部分……被这颗心脏吞噬了?!成为了它运行的能源的一部分?!
这丝波动极其短暂,瞬间就被心脏狂暴的虚无能量淹没。
但却让我的动作,出现了亿万分之一秒的迟滞。
足够了。
一根最粗大的能量触手抓住了这细微的破绽,撕裂了我左手构建的精神反射屏障,狠狠抽击在我的胸口!
砰!
巨大的力量将我狠狠砸飞出去,撞在后方的岩壁上,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
胸口的转化架构剧烈震荡,那刚刚被重构的能量循环几乎被打散!
但与此同时。
我右手的虚无之力,也顺着那抽击的轨迹,如同附骨之疽般,反向侵入了那根触手,并沿着能量管道,瞬间冲入了“恶噬之心”的内部!
轰——!!!
“恶噬之心”猛地一僵!
核心处那颗即将完成的毁灭性能量球瞬间失控!
心脏表面所有的面孔都扭曲到了极致,发出无声的、极致痛苦的呐喊!
暗红色的光芒从内向外爆发出来,无数裂痕瞬间布满了整个心脏!
【错误!错误!未知规则入侵!】
【核心过载!无法抑制!】
【自毁……程序……启……】
它的意念波断断续续,充满了混乱和最后的疯狂!
我嵌在岩壁中,看着那颗即将自爆的、扭曲的心脏,看着其中那丝即将随之彻底湮灭的、熟悉的温暖波动。
冰冷的意志没有丝毫动摇。
任务优先级:清除威胁。
我缓缓抬起手。
左半身生命能量,右半身虚无之力,在胸口那剧烈疼痛的转化架构核心处,完成了最后一次冰冷的交汇。
生与死的力量,不再是流转,而是被强行压缩、叠加、指向同一个目标——
那颗跳动挣扎的心脏。
然后。
释放。
一道无法用颜色定义的、细微却蕴含着绝对“规则否定”意味的灰暗脉冲,脱离了我的指尖。
它无声地穿越空间。
在那颗“恶噬之心”最终自爆的前一瞬。
轻轻地点在了它的核心之上。
时间。
仿佛在这一刻。
凝固。
没有爆炸。
没有光芒。
只有绝对的。
静默。
以及,
彻底的。
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