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
并非无声,而是所有声音被吞噬后的、令人耳膜胀痛的绝对真空。
灰暗脉冲点中的刹那,“恶噬之心”那狂暴搏动的暗紫色晶体表面,时间流速仿佛被强行篡改。所有狰狞的表情、所有沸腾的能量、所有痛苦的呐喊,都凝固成一幅可怖的静物画。
然后。
从脉冲接触点开始,色彩被抽离,物质失去形态,能量归于死寂。那不是爆炸,不是崩解,而是最彻底的、规则层面的删除。
如同橡皮擦抹去纸上的污迹,那颗巨大的、扭曲的、泵动着整个世界痛苦的心脏,连同其上无数哀嚎的面孔,连同那些尚未完全坏死的狰狞管道,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一片接一片地消散了。
没有残骸,没有灰烬,没有能量逸散。
只有一片不断扩大的、绝对的空无。
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庞大的金属结构失去了能量核心,发出最后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构件开始断裂、坍塌,向着下方更深沉的黑暗坠落,发出沉闷的、遥远的撞击声。
笼罩空间的暗红色光芒彻底消失,只有岩壁上那些残存的,来自更古老时代的乳白色与暗蓝色能量纹路,提供了微弱而悲怆的照明。
我从凹陷的岩壁中挣脱出来,轻飘飘地落在一片狼藉的、正在崩解的巨大平台上。胸口转化架构的震荡缓缓平复,那撕裂感的疼痛被架构本身冰冷的运转效率迅速压制、修复。
灰白视野扫过那片“恶噬之心”曾经存在的虚空。
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连同那一丝微弱的、“源初之泪”的温暖波动,也一同化为了乌有。
清除完成。
任务优先级:最高。执行结果:成功。
逻辑层面,无可指摘。
但体内那精密运转的架构,却在某个无法被数据定义的细微角落,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合理的凝滞感。像是完美齿轮间落入了一粒看不见的尘埃。
我忽略它。
目光投向下方。“恶噬之心”被删除后,露出了一个更加深邃、散发着浓郁古老气息的井状结构。井壁不再是粗糙的岩石,而是某种光滑的、闪烁着微弱星光的黑色材质,上面刻满了远比之前所见更加复杂、更加古老的符文。
井的深处,那股悲怆而浩瀚的能量气息更加清晰。
那里,才是真正的目标。被“恶噬之心”镇压其上的……疮疤核心。
我向前一步,准备跃入那口深井。
就在此时——
头顶上方,那被撕裂的、通往“方舟-种子”核心空间的穹顶破口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纯粹的白光。
那白光并非“源初”的乳白,也非“观测者”的冰冷,而是一种更加锐利、更加霸道的、仿佛能切割空间本身的绝对之白。
白光如同滴入水面的墨汁,迅速扩大、蔓延,瞬间驱散了周围的黑暗和悲怆光晕,将整个崩塌中的巨大空洞映照得如同白昼!
一个修长的、慵懒的、带着某种玩世不恭气息的身影,背对着白光,缓缓降下。
她穿着一身略显破损的、风格奇特的白色舰长服,翘着一根古怪的呆毛,脸上带着一种介于兴奋和无聊之间的奇特表情。那双苍蓝色的六眼中,无尽的数据洪流如同瀑布般奔涌,倒映着下方这片狼藉和我的存在。
是白塔五条悟!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驾驶着“白塔”在宇宙里闲逛吗?
“哟~”她轻佻地打了个招呼,声音带着奇特的回响,仿佛穿越了无数空间传来,“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嘛?刚搞定完外面那群吵死人的苍蝇,就感应到下面有个超级大的‘烟花’哑火了~”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六眼中的数据流速度猛地加快,嘴角勾起一个更加感兴趣的弧度。
“哇哦~小不点,你这是什么新造型?半死不活体验卡升级成限量版了?这能量签名……有趣,太有趣了!居然能把‘那边’的破烂规则和‘这边’的古董技术搅和到一起,还没炸掉?”
她像发现新玩具一样,瞬间出现在我面前,几乎把脸贴到我的胸口,仔细观察着那缓慢运转的转化架构,手指甚至想戳上来。
“别碰。”我的声音冰冷无波,后退半步,体内能量架构自动微调,进入戒备状态。她的出现,不在计算之内。变量过大。
“啧,小气。”她撇撇嘴,站直身体,环顾四周,尤其是那片“恶噬之心”被删除后留下的绝对虚无区域,六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手动格式化了这么大个‘病毒源’?手法糙了点,但效果还行。看来‘源初’那帮老古董留下的后门,倒是让你这小白鼠误打误撞摸到了点皮毛。”
她的语气随意,却透露出令人心惊的信息。她似乎对“源初”和“观测者”都知之甚深!
“你来做什么?”我问。能量在架构内无声流转,计算着所有可能的应对方案。与她冲突,胜算低于0.01%。
“做什么?”她歪了歪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问题,“当然是来看热闹啊~顺便捡点有意思的‘垃圾’。”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口深井,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不过嘛,现在看来,热闹比想象中还大。连‘心之壳’破碎后的原始汤都开始沸腾了……下面那东西,看样子是捂不住了。”
她的话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我意识中被烙印的某些记忆碎片!
心之壳破碎……原始汤……
【……意识非孤岛……需‘壳’以界定……】
【……过度冲击……‘壳’碎……感官自保性宕机……】
【……‘钥匙’非实体……乃‘碎壳’与‘源心’之共鸣……】
【……重塑‘壳’……亦或……拥抱‘无壳’之真实……?】
难道……这口井的深处,就是……
“看来你多少知道点了?”白塔五条悟捕捉到我意识的细微波动,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没错哦~下面就是这个世界‘心之壳’破掉后,流出来的‘原始汤’——一切规则和信息的混沌沉淀池,也是‘源初’和‘观测者’那点破事最初的战场遗址之一。”
她打了个响指,周围崩塌的景象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本来呢,这东西被‘源初’自个儿封印得好好的,上面还盖了个恶趣味的‘心脏垃圾桶’(指恶噬之心)。可惜,‘观测者’那帮死脑筋非要把垃圾桶当能源站,你这小笨蛋又手起刀落把垃圾桶扬了……”
她摊摊手,一脸“事情变得麻烦起来了”的表情,眼底却闪烁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光芒。
“所以,现在,‘汤’要沸了哦~”她指向那口深井。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
嗡!!!
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混合了无尽创造与毁灭、秩序与混乱、生命与死亡的混沌能量洪流,猛地从井口喷涌而出!
色彩无法描述其万一!声音无法形容其诡谲!
仅仅是感受到这股洪流的边缘,我体内的转化架构就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它无法解析!无法转化!这能量超越了它所能处理的“生”与“死”的二元范畴!
整个巨大的空洞开始疯狂震动!岩壁上的古老符文逐一亮起,又接连爆碎!空间结构变得极不稳定,仿佛随时会彻底瓦解!
“哎呀呀,这下可真闹大了~”白塔五条悟嘴上说着麻烦,脸上却笑得越发开心,她周身的白光变得愈发炽烈,强行稳定住了她周围的一小片空间。
“小不点,现在你有两个选择~”她对我伸出两根手指,语速飞快,“一,跟我溜之大吉,姐姐我带你去别的宇宙看更好玩的烟花~二……”
她指向那喷涌着混沌洪流的井口,眼中燃烧着疯狂的、跃跃欲试的研究欲。
“……跳下去,钻进那锅‘原始汤’里,去看看‘心之壳’破碎之前,这个世界……或者说,所有世界的……本来面目是什么。”
“当然,”她补充道,笑容危险,“大概率会死得连渣都不剩,或者变成更奇怪的玩意儿哦~”
脚下的平台在崩解,周围的空间在哀嚎。混沌的能量洪流如同海啸般上升。
留给我选择的时间,几乎为零。
跟她走?逃离这即将彻底毁灭的深渊,去往未知的宇宙?
还是……
我看向那口井。
看向那沸腾的、蕴含着一切答案和终极危险的混沌之源。
体内那冰冷的架构,第一次没有给出最优解计算。
因为变量无法估量。
但那段被烙印的使命,却在洪流的冲击下愈发清晰。
【……规则……必须被打破……】
【……钥匙……并非用来打开……而是用来……‘粉碎’……】
【……成为……‘变量’……】
以及,白塔五条悟那句充满诱惑的话——
去看看……世界的本来面目。
我抬起头,看向她。
然后,在她略带惊讶和了然的注视下。
向后一步。
任由身体。
向着那喷涌着无尽混沌的、深不见底的井口。
自由坠落。
坠落途中,与她错身而过。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真正的笑意,穿透混沌的轰鸣,清晰地传入我耳中:
“有胆色!那就……”
“祝你在‘汤’里……找到想要的‘答案’吧,小不点~”
上方她的白光迅速远去,变小。
下方,是吞噬一切的、色彩的混沌。
我没有回头。
意识彻底被无尽的、喧嚣的、原始的……
信息之海。
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