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半，夏日午后的阳光经过教室窗玻璃的过滤，变得懒洋洋又有点烤人，空气里飘着一种被太阳晒暖的灰尘和让人发困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的气息。头顶的老式吊扇吱呀呀地转着，没什么力气地搅和着不怎么流动的空气，吹下来的风也是温乎乎的。
物理老师低沉又没什么变化的嗓音，简直成了这让人发懒的环境里最好的催眠曲。他正对着黑板上一大串的公式讲个不停，每一个符号都像一块沉重的小石头，慢慢压在所有学生越来越重的眼皮上。
江疏影觉得自己快要瘫在课桌上了。
她用右手支着脑袋，手指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自己的脸，想靠这点小小的疼来赶走那像潮水一样涌来的困意。笔记本摊在面前，上面零零散散写了几个公式，周围却画满了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涂鸦——一个小人打着呼噜，旁边写着巨大的“困”字，还有几个歪歪扭扭的问号和乱糟糟的波浪线。
“不行了……蕊蕊……”她几乎是只用气声哼哼，脑袋往左边歪了歪，目光落在她的同桌林芷蕊身上，“这课……太要命了……我感觉老师的每一个字都在对我说‘睡吧孩子’……”
林芷蕊没有反应。
江疏影使劲把眼皮撑开一条细缝，仔细一看。好家伙！林芷蕊早就完全放弃了抵抗。她安静地趴着，头枕着叠起来的胳膊，侧脸对着江疏影，呼吸又慢又稳，长长的眼毛在眼睛下面投出一小片阴影，一本封面是两位古风美男的小说大大方方地塞在桌子底下，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放在书页上。
这睡觉的本事，江疏影是服气的。在这种催眠魔音下还能睡得这么熟，这么踏实，好像不是在一堂关系到期末成绩的物理课上，而是在某个阳光很好的午后小花园里。
“真不愧是同桌……说睡就睡，一点不犹豫……”江疏影心里疯狂吐槽，“哎，那双男主小说就这么好看吗？梦里是不是也在嗑CP……”
她又努力瞪大眼睛看向黑板，物理老师的身影好像开始轻轻晃动了，有重影了。公式变成了扭来扭去的蝌蚪，在黑板上游来游去。老师的声音渐渐远去，变成了一种没有意义的、嗡嗡响的背景噪音。
眼皮越来越重，像被抹上了超粘的胶水。
“就闭一下眼……就一小会儿……”一个特别有诱惑力的想法钻进她迷迷糊糊的脑袋里，“老师讲到哪儿了……反正也听不懂了……趴一下……就一下……”
她的坚持终于彻底垮掉了。支着脑袋的手一软，脑袋顺势就滑到了胳膊弯里。课桌冰凉的触感透过校服袖子传过来，反而带来一点奇怪的舒服感。
阳光晒得她的后背暖烘烘的，吊扇的吱呀声、老师模糊的讲课声、窗外远远的知了叫……所有声音都慢慢模糊、混在一起、最后彻底安静了。
她沉进了黑暗的、什么梦都没有的睡眠。
……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过了一百年。
江疏影是被一股特别难闻的气味给呛醒的。
那是一种混合了铁锈、烂掉的东西、某种化学品的刺鼻味道和浓浓尘土味的恶臭，一点不客气地冲进她的鼻子，直冲头顶。
“咳咳！什么味儿啊……”她下意识地哼哼，艰难地抬起好像有千斤重的脑袋，眼睛因为不舒服冒出生理泪水，看东西一片模糊。
她以为是前桌那个男生又偷偷带了什么怪味零食，或者谁的午饭馊了。
但当她的视线慢慢对焦时，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了，剩下那一点点睡意被吓得无影无踪，汗毛倒竖，一股冷气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
眼前根本就不是那间熟悉又没意思的教室！
没有吱呀响的吊扇，没有写满公式的黑板，没有埋头睡觉的同学，也没有讲台上讲得投入的物理老师。
她还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前也是一张桌子，但……那桌子和椅子破旧得不行，铁的部分长满了深红色的锈，木头桌面上全是划痕和脏印子，甚至还有一个烧焦了的大洞。她身上穿的还是那身黑红校服，丑丑的连校徽都没有变，但已经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颜色。
看看四周，这像是一个……废掉的仓库或者某种工厂车间？地方很大，头顶是高高的、挂满蜘蛛网的铁架子房顶，很多地方的屋顶已经破了，露出灰蒙蒙的、不透光的天空，几道微弱的光线从破洞里勉强照下来，形成一道道灰蒙蒙的光柱，照亮了空气里飞着的无数灰尘。
周围乱七八糟地堆着各种废机器零件、破木箱子，远处还有几个巨大的、生锈的罐子，空气里那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就是从那儿来的。
死一样的安静。只有偶尔从远处传来的、像是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音，或者是风穿过破洞时发出的呜呜声，更显得这地方古怪吓人。
“这……这是哪儿？”江疏影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发抖，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刮出难听的声音，“搞什么啊？恶作剧吗？不就是睡了一觉，至于吗？”
她下意识地去找最熟悉的人。
“同桌！蕊蕊~ 林芷蕊？”她惊慌地喊，声音在空荡荡的废厂房里带起一点微弱的回声。
她转头，看到林芷蕊就趴在她旁边那张同样破破烂烂的桌子上，好像还没醒，保持着和在教室里几乎一样的姿势。
江疏影扑过去，用力摇她的肩膀：“同桌！快醒醒！出大事了！我们……我们好像不在学校了！”
林芷蕊被她摇晃着，眉头不舒服地皱起，长眼毛动了动，终于很不情愿地、慢吞吞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平时总带着点无所谓和迷糊神情的眼睛里，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等看清周围环境后，茫然很快退去，换上了一种极度的不明白和警惕。
她坐直身子，看了看四周，脸上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但放在桌面上的手却悄悄握紧了。
“……哪儿？”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但仔细听，能听出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不知道啊！”江疏影快哭了，说话速度因为害怕变得更快，“我就睡了一觉！醒来就在这鬼地方了！味道还这么难闻！你看这桌子破的！虽然说比起学校那个也差不了多少，哎! 你说我们是不是被绑架了？不对啊绑架怎么连课桌一起绑？难道是……穿越了？！”
江疏影的脑洞开始不受控制地乱开，各种看过的小说电影情节涌进脑子。
林芷蕊没有马上回答，她站起来，比江疏影要镇定一些，仔细看着周围环境。她走到一个破了的木箱子旁边，用手指抹了一下上面的灰，又看了看指尖厚厚的脏东西。
“不像假的”她得出结论，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没有机器，没有人。”她抬头看了看破了的屋顶，“不像教室。”
“废话当然不像啊！”江疏影发疯似的原地转了个圈，“这根本就是世界末日后的样子吧？！完了完了，怎么会这样？物理课呢？期末考呢？我妈还等我回家吃饭呢！”但她转念一想，至少这样不要面对许多的作业和狗屎一般的成绩……
就在江疏影不停说着发泄害怕和困惑时，一阵轻微的、拖拖拉拉的脚步声混合着某种奇怪的、带着水声的喘气声，从不远处的一堆废料后面传了过来。
两个女孩立刻闭上嘴，害怕地互相看了一眼。
江疏影猛地抓住林芷蕊的胳膊，手指冰凉。
林芷蕊也屏住呼吸，身体微微绷紧，目光锐利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
终于，一个影子摇摇晃晃地从废料堆后面走了出来。
那根本不能叫“人”！
它勉强有个人的样子，但皮肤是一种很不健康的青灰色，上面长满了烂掉的疮口和深色的血管纹路。一只胳膊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弯着，手指头变得细长，指甲乌黑。它的眼睛浑浊一片，没有一点光彩，只有一种对活物的纯粹贪心和饥饿。嘴角咧开，流下浑浊粘稠的口水，发出“嗬……嗬……”的喘气声。
它看到了她们，浑浊的眼睛好像亮了一下，拖拉的脚步猛地加快，朝着她们冲了过来！
“啊——！！！”江疏影的尖叫终于冲出了喉咙，极致的害怕抓住了她，脑子一片空白。
林芷蕊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惨白，她猛地拉了一把吓傻了的林晓晓，大喊一声：“跑！”
两人转身就想逃，但匆忙间被身后破烂的桌椅绊了一下，差点摔倒。江疏影想:难道这就是电视剧中的跑步必摔倒吗？🙃👎 但就慢了这么一下，那只怪物已经扑到了眼前，那只还能动的、扭曲的手带着一股难闻的风抓向离它更近的江疏影！
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江疏影吓得闭上了眼睛，只知道死死抓着林芷蕊的胳膊。
就在这最危险的时候——
好像某种天生就有的本能被死亡威胁强行叫醒，江疏影感到一股奇怪的、清凉的气流猛地从她脑子深处炸开！她的太阳穴砰砰地跳，看东西的感觉瞬间变了。
她甚至没有睁眼，但在她的“感觉”中，扑到面前的不是一个可怕的怪物，而是一团混乱、疯狂、充满饥饿和痛苦想法的集合体。同时，几个破碎的、被硬塞进她脑子的画面闪过：
——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笑着把一个小女孩扛在肩上，小女孩发出清脆的笑声。（温暖的片段一闪而过）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天空被染成不祥的红色，人们惊慌奔跑。（恐惧） ——剧烈的疼痛，身体被强行改变，意识沉进黑暗……（痛苦） ……对“新鲜血肉”的极度渴望……（纯粹的野兽本能）
这些矛盾到极点的信息碎片和那股疯狂的意念像洪水一样冲打着林晓晓的大脑，让她头痛得要裂开，同时也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恶心和难过。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不受控制地，直直地对上了那只怪物近在眼前的浑浊双眼！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变慢了。
她清楚地看到，那浑浊的眼睛最深处，闪过一丝非常微弱的、属于“那个人”的害怕和痛苦。
“他……”江疏影嘴唇发抖，无意识地小声说，“……他以前……是个好爸爸……”
这句话她说得特别轻，却像一道闪电劈在了她自己心上。
也就在这一刻，那股清凉的气流聚集在她的双眼，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告诉她——她“看”到了什么，她“知道”了什么。
【秘瞳窥心】，能力，觉醒！
扑向她的怪物，动作非常轻微地顿了一下，那浑浊的眼睛里，疯狂的颜色好像淡了一点点，露出一点点茫然的空白。
就是这一下！
“发什么呆！”林芷蕊的声音带着从没有过的着急，她猛地将江疏影往后一拉，同时几乎是本能地，抓起旁边桌上一根生锈了、断了的金属桌腿，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怪物的脑袋砸了过去！
砰！
一声闷响。并不致命，但足够让那怪物疼得叫起来，攻击被打断了。
林芷蕊打中了，一点也不犹豫，拉着还处在震惊和莫名难过中的江疏影，转身就跑！
“嗬——！”怪物在后面发出愤怒的吼叫，脚步声又追了上来。
两个女孩跌跌撞撞地在堆满障碍物的废弃厂房里拼命跑，心脏跳得快要从嘴里蹦出来。
江疏影一边跑，一边脑子里还在不停回放刚才那几个记忆碎片和最后看到的那一丝痛苦茫然的眼神，眼睛一阵难受。
“我……我刚才……”她气喘吁吁，话都说不完整，“我好像……看到它的记忆了……它以前……”
“别说话！快跑！”林芷蕊打断她，声音紧绷，拉着她灵巧地绕过一个巨大的废料堆。
就在这时，另一只同样样子的怪物从旁边的一个小门里晃了出来，正好挡住她们逃跑的路！
前面有挡路的，后面有追兵！
林芷蕊猛地停住脚步，脸色更加苍白。江疏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觉得这次肯定死定了。
林芷蕊看着那只新出现的、张牙舞爪扑过来的怪物，又看了一眼手里那根生锈的金属桌腿。一种特别强烈的、想要“打回去”和“保护”的想法涌上心头。
她几乎是靠着本能，把那根金属桌腿像扔标枪一样，用尽力气朝着第二只怪物的方向扔了过去！
她并没指望这能有多大用处，只想稍微挡一下。
然而，就在那根金属桌腿离开她手的瞬间——
奇怪的变化又发生了！
那根普普通通的生锈桌腿，在离开苏芮手指的那一刻，表面好像闪过一层非常弱的、有点暧昧的粉色微光，速度突然加快，好像被给了某种奇怪的力量！
它没有打中怪物的要害，而是“噗”地一声，擦着那怪物的肩膀飞了过去，划破了一点皮肉。
伤害几乎可以忽略。
但紧接着，发生了一件让两个女孩，甚至那只怪物都完全傻眼的事情。
那只原本凶猛扑过来的怪物，动作猛地停住。它浑浊的眼睛里，疯狂和饥饿很快退去，换成了一种……不敢相信的迷惑，然后是一种飞快变大、几乎要满出来的……强烈到变形的爱意？
它发出了一声特别古怪的、好像叹气又好像哼哼的声音，然后……居然放弃了攻击近在眼前的猎物，转过身，摇摇晃晃地、却目标明确地扑向了后面那只刚刚追来的、同类的怪物！
它一把抱住那只追兵怪物，开始特别暧昧地、甚至可以说是“黏糊”地……在对方烂掉的脖子旁边蹭来蹭去，发出那种让人汗毛直竖的、满足的咕噜声。
被抱住的那只怪物显然也懵了，它生气地吼叫着，想挣脱这个突然发疯的同类，两只怪物就这么古怪地缠在了一起，暂时完全没空管那两个新鲜的人类。
林芷蕊：“？？？”
江疏影：“？？？”
两个女孩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完全没法理解的一幕，像石头一样呆在了原地。
空气里飘着的除了恶臭，好像还多了一丝说不出的尴尬和诡异。
江疏影的大脑艰难地重新启动，她猛地扭头看向林芷蕊，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蕊……蕊蕊……你……你对它做了什么？！它它它……它好像爱上后面那只了？！”但她好像立马发现了什么，随即邪魅一笑，对着林芷蕊说:“同桌，同桌，这是你就是最爱看的双男主”
林芷蕊也是一脸的空白和发懵，但随后又白了江疏影一眼，说着：“接受不了丑的👍🉑”等她冷静下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又抬头看了看那两只缠在一起的怪物，平时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叫做“震惊”和“不知道怎么办”的情绪。
她对自己的能力有了一个模糊的、却让她特别丢脸和难以相信的猜测。
“……我……不知道。”她干巴巴地回答，声音里充满了自己都不确定。
就在这时，两人都清楚地感觉到，身体里好像有某种看不见的“限制”被触动了。一种明白过来的感觉涌上心头：
林芷蕊的能力，一天里，好像只能用有限的次数。而刚才，已经用掉了一次。
江疏影看着那诡异的场面，又感受了一下自己脑子里还没完全平静下来的、偷看别人秘密带来的晕乎乎感和信息残留。
一个荒唐却又无比真实的念头，伴随着巨大的害怕和一丝绝境中的搞笑，同时打中了她们。
物理课的瞌睡，把她们带到了一个无法理解的末日世界。
而她们，好像觉醒了某种……和自己喜好紧密相关的、风格特别奇怪的……超能力？
生存挑战，开始了。以一种她们做梦都想不到的方式。
（第一章 完）
江疏影这就是上物理课睡觉后的惩罚吗？
林芷蕊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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