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的效率一向很高，不出半日，一份关于陆屿舟的简报就放在了我的办公桌上。
我指尖划过那一行“法律夜谈沙龙”，目光定格在主讲人的名字上——韩松。
这个名字像一根埋藏多年的刺，瞬间扎进了我的记忆深处。
二十年前，楚家在城西的一块土地开发权上与人对簿公堂，就是这个韩松，时任主审法官，以证据链不完整为由，将那块后来价值翻了百倍的地判给了我们的对手。
父亲为此大发雷霆，在书房里砸了最心爱的紫砂壶，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这种不懂变通、只认死理的“法匠”，是楚家最大的敌人。
而现在，陆屿舟，这个我以为还在我羽翼下挣扎的少年，却主动走进了我敌人的阵营。
我推掉了晚上的应酬，亲自开车去了城西。
老城区的路灯是昏黄的，像蒙着一层旧时光的纱。
我把车停在街角阴影里，一眼就看到了社区图书馆门口的那个身影。
陆屿舟蹲在地上，正专注地摆弄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旁边站着一个满脸风霜的拾荒老人，局促不安地搓着手。
他身上那件白衬衫，我已经记不清是哪个季节我给他买的，只记得当时它簇新笔挺，而现在，它被洗得微微泛白，袖口卷到臂弯，露出结实的小臂线条。
他的手指沾满了黑色的油污，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坚毅。
不知过了多久，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用脚蹬了蹬链条，对老人说：“好了，大爷，链条给您上好了，以后骑着能省不少力。”
老人千恩万谢，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感激，他从兜里摸索了半天，掏出几个皱巴巴的钢镚要塞给他。
陆屿舟笑着推了回去，摆摆手。
老人看着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他：“小伙子，你人真好。天天来这儿听那个老头子讲课，现在还帮我修车，你图啥呀？”
陆屿舟没有立刻回答。
他仰起头，看着被电线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那双我熟悉的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
他说：“我想保护一个人，可我太弱了。得先学会，不靠她也能赢。”
那一瞬间，我的手死死攥住了冰冷的车门把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然后滚烫的血液就冲刷过四肢百骸。
原来，他不是在逃离，也不是在背叛，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铸造一副能够与我并肩而立的铠甲。
三天后，我的办公室门被敲响。
陆屿舟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剪裁合体，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
我一眼就认出，这不是我让顶级设计师为他定制的任何一套，而是街边快消品牌最基础的商务款。
廉价的面料掩盖不住他周身那股脱胎换骨的气场。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将一份文件径直放在我面前的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战略合作意向书》。”他的声音平静而沉稳，“我利用课余时间，联合苏晚、两位法学院的研究生学长和一位经济学博士，成立了一个小型的校园青年智库。我们可以为你，为楚氏集团，提供精准的舆情分析、潜在的危机预判，以及后续的公众形象重塑方案。我们的身份，是对等的商业顾问。”
我垂眸翻开那份文件。
出乎我的意料，这并非一份天马行空的学生习作。
里面的条款严谨得不像话，对楚氏目前面临的公关困境分析得入木三分，甚至用数据模型，详细预判了赵明远下一步可能发起的媒体反扑，并给出了三套应对策略。
专业，冷静，且野心勃勃。
“报酬？”我合上文件，抬起眼，平静地问。
“每月一万五，按市场价。”他毫不退缩地回答。
我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声响。
“如果我不签呢？”
他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这么问，眼神没有丝毫闪躲，直视着我的眼睛。
“那我就去接别的案子。这个城市需要我们这种服务的公司很多。”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楚月吟，我不是来求你收留的。我是来谈合作的。”
我忽然笑了，那笑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突兀。
我拿起那份他耗费了无数心血的意向书，当着他的面，从中间干脆利落地撕开，再撕开。
纸片如雪花般飘落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
他的眉头瞬间紧紧皱起，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和愠怒。
我站起身，绕过办公桌，高跟鞋踩在撕碎的纸片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贴近他，在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我要的，不是顾问。”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呼吸一滞，身体瞬间的僵硬。
“我要的，是你的忠诚，和……”我故意拖长了尾音，感受着他耳廓边升起的温度，“你的心。”
我以为他会退后，会愤怒，会不知所措。
但他没有。
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过头，近得我能看清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那你得证明，你值得。”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
深夜，我让张叔调出了楚氏集团旗下所有子公司的资料，最终，我的手指点在了一家濒临退市的文创子公司上。
这家公司连年亏损，死气沉沉，是集团公认的“鸡肋”。
“就它了，”我对电话那头的张叔说，“把这家公司的所有权限，全部交给他。告诉他，三个月内，如果不能让公司账面扭亏为盈，我们之间的所有合约，自动终止。”
张叔在电话里迟疑了：“大小姐，您真要把实权交出去？这……这太冒险了。”
“不交实权，”我望向窗外被雨水冲刷得迷离的城市夜景，声音冷冽，“怎么知道他是真成长，还是假装成熟？”
挂断电话，手机屏幕亮起，是苏晚发来的一条消息：“月吟姐，林薇薇在校园论坛实名发帖了，标题是《我曾是共犯》，她把之前怎么联合赵明远设计陷害陆屿舟的所有细节都坦白了，还附上了当时的录音证据。她说，她只是‘想还一个人清白’。”
我盯着那行“想还一个人清白”看了很久，良久，指尖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发了出去：“转发到集团全员工作群，署名：楚月吟。”
做完这一切，我蹲下身，将地毯上那些被我撕碎的纸片，一片一片地捡起来，回到书桌前，像是在完成一件珍贵的艺术品，小心翼翼地将它们重新拼凑好。
残破的《战略合作意向书》在我手下重现原貌。
我拉开抽屉，将它平整地压在书桌的玻璃台板之下。
陆屿舟，你想要平等？好啊——这一次，我让你亲手赢走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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