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钥匙就藏在父亲书房的暗格里，与那幅《春山行旅图》的画轴融为一体。
我的指尖划过冰冷的金属硬盘，程玓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他说得没错，顾怀山这只老狐狸，从来不站在规则之上，他只是将自己伪装成了规则本身。
而我今天要做的，就是撕开这层伪装。
清晨六点的地下档案室，冷气开得很足，寒意顺着脚底蔓延。
我拨通了苏晚的电话，声音冷静得不像自己：“立刻启动对‘云岭生态园’项目的环保合规审查预研，我要在听证会开始前，拿到所有可公开的环评数据，无论好坏。”挂断电话，我又打给张叔，那个看着我长大的老人：“张叔，把我父亲书房里那幅《春山行旅图》取下来，找全城最好的修复师，我要它在中午之前，完好如初地出现在集团董事会的会议室主位上。”
上午十一点，集团合规听证会的旁听区座无虚席。
我走进会场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过来，探究，质疑，还有几分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顾怀山就坐在第一排，他穿着一身深色中式盘扣衫，手里拄着一根沉木拐杖，神情沉静如水，仿佛昨天在董事会上咄咄逼人，试图将我逐出局的不是他。
我没有理会旁人的目光，径直走上发言席，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全场：“我提议，即刻启动‘楚氏家族信托独立化’议案审议。”一石激起千层浪，台下顿时议论纷纷。
顾怀山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
我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之所以如此紧急，是因为我发现，有笔以楚氏名义立项的投资，正在严重威胁信托资产的安全。”我身后的巨幕亮起，出现了“云岭生态园”五个大字，以及初步的调查证据，“该项目涉嫌在过去三年间，虚报造林面积超过四成，以此套取国家绿色发展补贴，总金额可能高达数亿。”
全场哗然。
顾怀山缓缓站起身，他甚至没有提高音量，但那苍老的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穿透了所有嘈杂：“月吟，你祖父在世时教过你，家事不外扬。”
我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顾叔，您说得对。可您忘了，他也教过我另一句话——‘真火焚虚，不避亲故’。”我抬手指向屏幕上复杂的股权穿透图，“这个项目，以我们楚氏集团的名义在国内立项，享受政策红利，资金却通过一家离岸公司层层转手，三年时间，项目估值虚增了整整十二亿。您告诉我，这是需要关起门来商量的家事，还是需要公之于众的罪事？”
他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嘴唇翕动，却没能说出反驳的话。
就在这片刻的沉默中，坐在我身后的林婉如悄无声息地递来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纸。
我瞥了一眼，心头大定。
那是赵砚的私人邮箱收件箱截图，发件人是“云岭财务总监”，时间是昨夜凌晨。
我将它同步投上大屏幕，邮件内容简短却致命：“资金切割已完成，按老规矩，七三分。”
我将目光重新锁定在顾怀山身上，一字一顿地问：“顾老，这个‘老规矩’，您还熟悉吗？”他握着拐杖的手指猛然收紧，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张古井无波的脸，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傍晚五点，老宅祠堂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我独自点燃一炷香，恭敬地插入香炉。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我没有回头，也知道来人是顾怀山。
他没带任何随从，一个人走到了我的身侧，目光落在那幅刚刚被修复归位，重新挂在正堂的《春山行旅图》上。
画中山峦依旧，行旅人的身影却显得格外孤独。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你父亲是个聪明人，但他太固执。当年他若肯与我合谋，便不会有那场‘意外’。我以为你会像他一样，只是更软弱，会害怕，会跪下来求我高抬贵手。”
我转过身，指尖轻轻抚过温热的香炉边缘，直视着他：“可您没料到，我会把我父亲的画，重新挂进这个您要我低头的地方。”
他突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自嘲与落寞：“是啊，我没料到。现在，你赢了。”
“不，”我摇了摇头，“我不是为了输赢。我只是想让您看清楚，这香炉里的香火由谁来续，从来不是您说了算的。从今天起，往后，有资格在这里点香的人，只能是我，楚月吟。”
他沉默了，祠堂里只有香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许久，他缓缓摘下手腕上那串盘了多年的沉香佛珠，珠体温润，散发着沉静的香气。
他将佛珠轻轻放在供桌上，就在香炉旁边。
“三十年前，我戴着它，送走了你祖父。今天，我把它留下。”他看着我，眼神复杂难明，“不是认输，是……认主。”
我没有去碰那串佛珠，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缕青烟袅袅上升，盘旋，最终消散在昏暗的梁木之间。
口袋里的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我拿出来，屏幕上是陆屿舟发来的消息：“证监会已对云岭项目正式立案调查，顾怀山名下五家关联公司的银行账户已被全部冻结。”
我熄灭屏幕，将手机放回口袋，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茶凉了，盘踞多年的老狐狸，也该挪挪窝了。下一局——该我请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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